到达太阳村的时候,他有些意外。
是的,的确是夏侯先,他感到有些意外。
通城那边已经是军纪戒备,而周遭三十里,也是兵火连天的景象。只有这山坳的太阳村,显得格外的宁静。人们也好像没什么烦恼一样的,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夏侯先小的时候,就生活在这样的小村庄里。那个时候,他还不认识秦芸。他觉得很美好,觉得虽然那个村子也是挺冷的,可是没座小茅屋,都有自己的火炉。每个家,都有自己的小秘密和小故事。他常常看着隔壁家的叔叔伯伯和家人吵架,有时和妻子,有时和孩子,他感到很羡慕。因为吧,母亲常年带着他,总是很有明确要做的事情,她和他一样,都只是村子里旅居的客人。他们,还是要启程,一点点去寻找。那个时候他还很小,娘都不跟他说是要找什么。通常到了一个地方,把他放在那里,过几天舒服日子,陪陪他,就会说:“先,好好练剑。娘要出去几天。”
通常都是十几天,半个月,娘都是一个人在外面奔波。他有时候想分担,但他知道娘说得对,他该练剑的时候,就必须要练剑。其实他倒不是觉得练剑苦,也不是觉得寂寞和孤单,只是有时候他缺个师父,什么都要自己来钻研,他常常觉得力不从心。可他觉得,闷着头,一定要练好,就像太阳每天都要从东边出来,是天经地义的。
所以,一直以来,太阳是他的神。而他是神的儿子,神的儿子,拿着那把剑的传奇,就是一生的执着。
真的,你没有见过比夏侯先更加执着的人。
为了一个目标,他付出一切,只要那是他可以掌握的力量。
他相信,力量可以让一切人伟大,只要那个人秉承善念,做的是好事。他也坚信,无坚不摧并非是一种夸辞。
他是一个在力量中成长的人,他也是一个在力量中失败,乃至回不来的人。
可那有什么关系,诚如这太阳村的微笑,绽放的时候,就是继续明天的希望。
是的呀,多少黑暗无间的路,我走过来,每一天依然是微笑的时刻,每一个时刻,依然有你不曾模糊的笑颜。
“两位客官要住店?”村北客栈里,店小二问盘道。
盘道点点头,拿出银两:“嗯,住三天。”
客栈里还剩下三间房,夏侯先住在二楼最西面的房间,盘道笑他傻,那间西晒,自己住到一上楼的那间房里。
他喜欢看夕阳,他总是觉得,夕阳落下去的时候,是人一天心情最愉快的时候,无论发生什么,都好像没有发生一样。这些年来,他杀过人,也有不少人以为自己把他杀了,可是他却一直保持着一个愉悦的心情。不因为任何人的死亡而感到内疚,也不会觉得自己的人生只是虚度。因为他有目标,他有回来的目标。他知道,那一生倔强的她,一定是在等着他。即使他消失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在她眼睛里,一直都抱有那种强烈而平静的期待。
客栈里有点吵。
有个醉汉在喝酒,他走过去问:“兄台,在下想和你一起喝,可好?”
“酒逢知己千杯少,喝,痛快喝,我请!”那大汉果真 爽朗,冲着夏侯先就是扔过酒坛子。
夏侯先接得很稳,喝得却不快,但依然把酒溅到衣襟上。他比较随意,从来不太注意这些面子上的事情。只要人活得痛快,就比什么都好。
“有唱小曲的,听不听?”盘道搭话。
夏侯先摇摇头,思考事情的时候,他对这些都不感兴趣。他只是想要安静地想起谁,然后再把她忘了。因为他总是要把事情做好了,成功了,才能去完整地刻画她在岁月中留给他的回忆。
其实他想得太多了。也许就是因为天生是个爱多想的人,才如此克制自己吧。
此时他没有多想,也没有克制自己,只是喝着酒,唱着他最爱的小曲。
那模糊的歌词,那快乐的依旧,那她不知道在哪的踪影。
是不是,你真的如此匆匆,我回来了,却依然看不见你的背影?
是不是,我真的走不回来,即使我已经彻底明白,曾经的迷途,是我孤注一掷的浪费?
客栈里,渐渐又变得热闹,太阳却还没有完全落下去。落下去以后,你的微笑是不是还在天空上,伴我度过孤独的夜,想你的夜,又或者下一个黎明?
“什么,又是你?你又把人给放了?!”一个大概四十岁左右的胖婆子,?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不知道在追究什么。
“管他呢。”夏侯先这些年习惯了这么想。所有自己一个人度过的夜,他都是这么想,因为他思念她。他思念她每一个笑容,他思念她的快乐,他思念她的烦忧,他思念她的少不更事,他思念她让他离开时忧愁的期待。她期待着,他能回来。可是他却不那么确定。命运的凶险,让他觉得,生命如此脆弱。他无法陪她到二十五、二十六那个年纪,可他自己一定要活下去,无论因为什么,只有活得下去才能欣赏每天的日出,每一日,太阳的微笑。
太阳村的微笑,好像曾经她最爱的梅子,给他温柔的坚强。
“通城一定出事了。”盘道悄悄对夏侯先说。
“从何而知。”夏侯先问。
“星象,吉凶,估计死了很多人。”盘道严肃异常。
“不要管他,我们有我们要做的事情。”夏侯先喝了杯茶,他记得上次,也是父亲跟他说,喝杯茶下火。年轻人火气不要太大。
“不行,我要赶紧回去!”盘道有些着急。
“哦?”夏侯先有些不解。
“不瞒你说,我几个兄弟姐妹都还在城里呢。他们有事我可受不了,你的事儿我不管了。你自己保重,我要先走了。”盘道收拾东西就要走。
“你不怕你自己出事?该给自己算算卦了。”夏侯先不着急,只是微笑。微笑有一种奇异的力量,让每个人拥有愉快的心情。
“怕也没办法,我那些兄弟姐妹最重要!平时喝个酒还有请必到呢,这么个事我还能不赶回去。”盘道说完,就真的走了。
夏侯先笑笑,他看不懂星象,可他看得出,今天的夜,美得不行。
“满天繁星,是我对你的思念,小芸。”
先的微笑,安和,而没有皱纹。
太阳早已落下,村中,却暖暖的,好像全世界都在希望他会快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