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青青,你他妈把我放出去,我没他妈看女人洗澡!你别他妈冤枉我!”太阳村,一个地窖里,一个聒噪的声音吵吵嚷嚷。这个地窖是老任用来藏酒的,地窖上面就是太阳村最气派的鲲鹏居。
古有云:“北冥有鱼,其名曰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这鲲鹏居取名的寓意也是,天下之大,任我逍遥的意思。
“天下之大,可我只爱此居。”这是任天生对妻子的诺言。任天生今年六十有二,妻子去世了三十年,他一个人守在这个高丽境内的小村子三十年。因为她说:“她讨厌纷乱,想找个不打仗的地方。”年轻的时候,他喜欢驰骋沙场,虽是个小将领,可哪里有敌人,哪里就有他的身影。谁也没想到,昔年追随鬼将军打高丽人的任天生会安居在高丽人的地盘,一住就是三十年。没改名,没改姓,只是改了脾气,像妻子希望一样地安居乐业,不再出风头,不再建功立业。只是他的妻子,身体不好,死得早,没福气看到这一天。
“岳青青,你他妈爱钱,老子给你,别他妈阴我,老子早就不出来玩了,你他妈放我出去,我要打高丽,我要杀敌!”那个爷,又在喊,喊来喊去,就是没人搭理他。
冷缃冷大爷最怕的就是没人搭理他,没人搭理他他就怕得不行。要说心眼儿,他年轻的时候就斗不过岳青青,要不是家里底子厚,有事张桥心、冷秣修给担着,说不定,他还真栽到岳青青手中。别看那女人乖巧、弱势,但真的翻起脸来,冷缃吃不消。的确,他是对谁都狠不起的人。跟谁吵架,他都有些气短,跟谁斗心眼,他都有些缺魂。不斗不闹老实练剑,老实过日子,他又不肯。不是不甘心,不是不喜欢,就是害怕,谁知道是害怕自己做不到,还是做到了,该走的人还是要走了。
在江湖中立住脚,也不难,可要想打败心魔,难,连张桥心都困惑一生是不是都错了,又何况冷缃呢?
冷缃不知道,自己一时的玩心和对旧人的轻信,引来大晋、高丽两军开战提前,更是导致秦芸深陷迷途。夏侯先已经去找她了,他一定可以找到。而冷缃只能在任天生的地窖里,背着“阵前投敌、通敌卖国”的骂名,被所有人以为他死了,也被留在青史中永不翻身。而即使在这个知道他活着的太阳村,他还背着偷看三十多岁寡妇洗澡的臭名,过着地窖里的逍遥日子。任天生是痛恨对女子轻薄的人,可他宅心仁厚,每日三餐,从来没有亏待过冷缃。鸡腿,酒,牛肉,青菜,任天生自己吃什么,就给这个老兔崽子吃什么。但他就是不跟冷缃说话,他就是觉得理这种人,他对不起列祖列宗,当这个太阳村的村长也没个脸。
要说这岳青青啊,自打把那老实人玉成子给蹬了,就四处晃荡。可能驻颜有术吧,四十好几了,看起来跟三十出头一样,依旧是娇艳动人。她也是本事,结识了不少达官显贵。虽然自己没有大富大贵,可衣食无忧,也不用像以前一样跟着这个那个走打打杀杀的日子。前些年,她嫁了东北的李大德,那李大德可是东北一带最大的药材商。所以她家中的人参啊,那叫一个多啊,像山,像海,就是味道太重了些。
她也是能耐,一生就给李大德生了两个儿子。那李大德六十好几,老来得子,乐得不行。任天生跟李大德是至交好友,这次岳青青是代表李大德来跟任天生谈笔生意的。你别看任天生藏居在这小小的太阳村里,整个高丽境内的药材生意,都要他经手。任天生的本事,可不是冷缃这类人明白的。那岳青青,在太阳村看见了依旧嚣张无度的冷缃,便想了一出戏,闹得冷缃把任天生得罪了。关他是个三年五年是没有问题的了。
只是岳青青也没想到,这一整,把整个大晋军队的部署都整乱了。她这人虽是心眼多,可也没什么大的谋略。冷缃栽了,晋军乱了,现在朝廷内部又出了乱子,要关外的乡绅大户都出钱。哎,她家李大德,可是亏得不行。可她也没胆,跟大将军张静远说,这冷缃,是她叫人扣住的。她更没胆,把冷缃放出去。冷缃想杀敌,她可是怕,连她也给杀了。其实冷缃哪有心管岳青青啊,他就是气啊,就是气自己怎么笨得跟个榆木疙瘩,连岳青青那点道,都给着上了。
“死老头,你他妈跟不跟我说话,不放我出去,跟我说话!”任天生来给冷缃送饭,他却是如此叫嚣。
“你认识张桥心?”
任天生来了这么一句,冷缃有点愣住了。
“他是我师兄,我是冷缃冷大爷,你知道了吧,快放我出去昂!”冷缃好像找到了知音,有人认识张桥心,就是有出去的可能。他要闹,他就是要闹,多闹闹就出去了。
“他是我朋友。”任天生说,“哎……”
“怎么了?”冷缃稍微冷静下来,他觉得那个老人好像很忧伤。他看不得别人忧伤,一忧伤他就想起自己也是一个忧伤的人。只是自己拿自己没有办法,什么办法都没有。
“他被皇帝押进大理寺了。”任天生捋捋胡须。
“啊?”冷缃有点摸不清头脑。
“德光新政,他搞了四年。四年得失,如今要他一个人扛。他理解天下人,可是天下人却愧对他。”这是任天生对老友的评价,无数心酸,只有张桥心一个人明白。皇帝的养教,是张桥心的责任。百姓的疾苦,是张桥心的责任。冷伶的快乐,是张桥心的责任。如今王公大臣的良心,土豪劣绅的道德,也是他的责任。如此责任在身,倒不如被押到大理寺关一辈子,或者秋后处决算了。
“岳青青,你他妈放我出去,我师兄要是死了,我削了你的头发,剁了你的腿,让你再也不能在我眼前晃晃!”冷缃依旧是叫嚣,眼中却有担心的泪水。
眼泪一滴一滴流下来,四十余年来,师兄对自己的教诲,那样无助地告诉他,什么叫做“悔恨”。他知道,是因为自己跟这样的女人玩得太多,轻信太多小人,才什么都帮不上,才如此落拓沉沦!
“你叫岳青青干什么,她早回鸭绿江那边了。她可是怕你反过味儿来杀了她,早点回到自己老头那儿。”任天生笑笑。
“你知道我是被冤枉的?”冷缃哭着,好像又找到了一丝安慰。有人知道他不是那么坏,他是被冤枉的,他就感到那个人是个好人。只是他不肯说,因为他怕别人觉得他不是好人,只是个服软、求饶的坏人。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被冤枉的,只是惠娘是不是被人偷看洗澡有什么重要的呢?她这个人啊,你不懂的。她要是觉得这事要你死,我可拦不住。”任天生笑笑。
“那你为什么关我昂?”冷缃追问。
“要不岳青青那个瘟神能走?赶紧让她走了我轻快,我快烦死他们夫妇俩了。给钱那么少,还想要我的上好药材,还想让我给他们办事?门儿要是有,我就不姓任。”任天生乐乐。
“可是我被关在这里,大晋军情被延误了啊,你担当得起吗?”冷缃可是找到翻身的口实了。
“没你更好。”任天生的话,把冷缃浇得不行。
“夏侯先去金田镇了,秦芸在那儿。”
“夏,侯,先!?”冷缃震惊了。
“完了,这下完蛋了,什么都没了,老婆、孩子还有什么威名都没了。娘啊,说不定连爹都要被他抢过去。这个天煞的‘夏侯先’,为啥不死了算了?!”冷缃一个人在心里念叨。他这人就是神神叨叨,不过这也是一种乐趣。
“你放我出去不?”冷缃求饶。
“不放你出去,天天给你鸡腿、酒、牛肉还有老夫的好意?我神经还是你命好?你该去哪儿就去哪儿吧,自己做点正事。老夫可是有正经事要做。”
这是任天生跟冷缃说得最后一句话,人是放出来了,可路自己怎么走,还是他自己说得算。
恐怕就是像猴子一样,东蹿西蹿,说不定也能歪打正着呢?
谁说歪到底不是一种成功呢?
就是不成功也成仁了。
行,就这样,就这样就是最好的冷缃。
加油,混世老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