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结局不是很好,因为不快乐,可是真的结局了也没有办法。
冷缃在抵达长安的第三天,整个人开始发烧。他烧得不行了,把冷秣修都吓得不行了。大夫说他肯定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整个人的经脉错乱。而且他最近受过伤,本来就该静养,却一直在颠簸中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冷缃发热的头,吓得冷秣修脸色青白,他当真是六神无主了。可华山之上……还有没有收拾好的残局。
他晚上一直在照看冷缃,不知道儿子到底是什么了,是不是鬼门关有谁在喊他。冷秣修见惯了江湖风雨,却在儿子突然暴病面前束手无策。冷缃从小到大,父亲除了有时过分严苛,并没有太多的要求。只是冷缃自己事儿多了点,让很多人生气和无奈。
他驴子一样的脾气,不知道从几岁开始,跟谁都能撅起来。偶尔撅翻了一两只大老虎,自己躲起来哭。“呜呜呜”,这就是他的风格,没有一点出息。
可是冷缃到了生病第七天,就奇怪得不行,整个人的双眼通红。他不像前几天那样没有力气了,而是充满了巨大的力量,却失去了所有理智。他手中的赤铁神君不停地挥舞,已经打伤了很多人。冷秣修发现很奇怪,本来以他的武功,七成就能制服儿子,可是现在,连他都拿冷缃没有办法。
冷缃的剑中充满了魔性,这让冷秣修心中巨骇。难道说……
他想起师叔的话:“华山之剑,毁于你的手中之时,不要来见我。”他当时觉得师叔高远的话有些毛骨悚然和毫无道理,可是最近几年的变故,让他不得不为华山派的未来多想一想。
冷缃已经无法控制剑中的戾气,那股剑气似乎一条久未出海的恶龙,已经无法按捺心中的乖狞。冷秣修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他还要去处理华山派的变故,而冷缃,已经不能完成这一职责。
如果你不能凭借良心和正心做事,你就会在自我的世界中,把懦弱当做善良。这句话,就是社会给冷缃最为公道的评价。
冷秣修没有想到会有这样一天,当他的儿子站在他面前之时,他选择不是对他一再教诲,而是把自裁的剑交付给他。但他的手,充满了魔的惑,连自裁的力量都没有。这一切,到底是不是冷缃咎由自取,冷秣修也说不出。
小的时候,因为冷缃的娘过世得早,冷秣修怕他缺少母爱,就格外吩咐他的乳母帮他打点一切。从小到大,他的衣服都是乳母给洗,被铺是师兄弟给叠,他唯一需要自己做的就是每天起得别太早,晚上别总去山林里晃荡。他小一点的时候,冷秣修是怕他一个人在外面遭遇野兽。再大一点,就是怕他招惹些来路不明的女子,给华山蒙羞。平素他若是到长安找些名媛、仕女胡闹,冷秣修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冷秣修不喜儿子招惹江湖女子,无论是各大门派还是黑道曹邦,他总觉得,以他儿子的城府和能耐,若是惹上江湖女子,死的一定是他自己,而他却不自知。
而冷缃也真是不自知。很多次,他都莫名其妙惹翻了很多厉害人物,他们的家眷亲属也一并得罪。有时他只是觉得自己无聊、空虚,找些女子胡说八道一通。可也不是每个人都愿意理睬他,而他也不看对方什么来路和身家,只要不理他的暧昧,就一概定义到“贱女人”的行列。他在海龙帮的那两三年,这样的事情发生过不少,如果不是帮主封雪南面子大,他想必做了多少次相公。
但儿子自己执意要去海龙帮那里打拼,他也是没有拦着,却暗中给了封雪南很多银两,让他为儿子打点一切,不要他受太多苦,可也别继续惯着他养尊处优的臭毛病。可从海龙帮传来的消息,却也叫冷秣修提不上气来。冷缃不仅仅毫无时间观念,常常延误海龙帮的漕运,甚至在帮里,也做错了很多事。听说,有一段时间,冷缃常也是跟着二掌柜往周遭的女儿村跑,因为那个村子的头领,在筹谋一些大的事情。要说那个女儿村,女子可是当真剽悍,一点不称意,便也把冷缃骂得狗血淋头。冷缃一般也是忍了,没惹什么是非。可他生活不检点的毛病,也是无法根断。即使是去女儿村偶尔认识的女人,只要私下再托人跟他捎个信,他也是暧昧不断,暧昧之后,又毫不在意。而在帮中,他大小事,都要找个女的帮他操持,即使连洗衣、抓药这等小事,也是赖个师妹,一次次用点花招挠着别人伺候他,而不知羞耻。
冷秣修一直都不喜欢自己儿子不知天高地厚的性格,只是偶尔沈傲蓝会说一声:“那也无伤大雅,伯父替他操心,便也是害了他。”
也许是吧,冷秣修心中这样承认。可他真的很努力了,他只是希望冷缃不要那么糟践自己。但是冷缃不懂,他也许是幼稚,也许是顽固不化,也许是冥顽不灵,也许,是活该在人生走一遭,而死得草草。
小时候,冷缃常对冷秣修说:“爹,我想娘了。”冷秣修听了,不言不语,其实他也想了,他很想明汀。他的妻子,名字叫做“庄明汀”,明白晓理,岸芷汀兰。有时候,他觉得兰花的样子,总是有妻子的微笑,温柔而坚韧,深情而执着。
他已经很老了,不记得儿子人生中发生过的每一件事。而此时,面对冷缃,他也无可奈何。
冷缃的眼睛,此时依然没有悔恨。
因为他已经忘记了所有的来路,也忘记前方是在哪里。从他接过谢铭铭那颗可以帮他马上提高内力的“仙若散”之时,他又选择了一条不归了。不可否认,这一次,他是想要救他的朋友于水火之中,但小人始终是小人,你又怎可听信?
他此时,不是没有心智,而是已经没有意志力控制自己手中的剑。他的面前是他的父亲,如果他的父亲,不拿手中的剑,结果他的生命,他手中的“赤铁神君”不知是否会伤害更多的人。他不确定父亲是否能做得下这个决定,他甚至不这样希望。他渴望有一个折中的方案,既让自己活下去,又不伤害别的人。他希望父亲又或者桥心师兄能够解救他,替他做出这样的安排。无论是打断他的腿脚,还是废掉他的武功,只要能让他活下去又不会伤害别的人,他都没有意见。
想起少时所有的荒唐,他有些愕然,当时是怎样忍受自己的养尊处优与蛮横无理的。前些日子,听闻武当派的慕容师姐死在魔教圣女齐阮然的剑下,他有些难过。他不知道那个飞扬跋扈的师姐,怎么也会有这样的下场?他不知道魔教圣女是什么概念,他没见过齐阮然,也没怎么听过莫流芝说过他的事情。只是偶尔秦芸会提及,因为她会替莫叔叔伤感。她觉得,他们之间的开始与结局不该是这个样子。
但不是这个样子,又能是怎样呢?
一个不坦诚相见,一个又始终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他们之间,不分离又能是怎样的结果呢?生离和死别又有什么区别呢?在秦芸看来,是没有的,所以当她得知齐阮然没死之时,没有分毫的愕然。她只是有点苦笑,原来有些人是可以为了自己,让爱人痛苦一生的,而她,并不是那样的人。所以她才相信,夏侯先只要活着,就一定会回都到她身边,无论那个时候的她,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又和什么样的人一起生活。他都会努力地回到她身边,哪怕只是问一声:“小芸,你还好吗?”所以,即使秦芸很辛苦,多数时候,她都只是等着夏侯先,不为世间繁花与虚荣所动。
因为那是同她一样执着而痴情的男子,在生命无数次痛苦的折磨之中,永远坚持自己的傲骨,不为天动,不为地摇。
曾经有一次,当秦芸手中的剑,对准一个昔日的老友,她问自己:“这剑是否要下去?”先的微笑,一直看着她,她便没有犹豫。后来,六叔告诉她,那个死在她剑下的叛徒,已经准备将紫剑阁的地图与资料高价卖给巨鲨帮的向顶天。她问六叔:“他为什么这样做?他平时人很好?
“因为他需要钱,又或者骨头软,认为这样可以为自己捞到好处。”六叔说。在先死去以后,六叔教给秦芸很多东西。
“那他捞到好处了吗?”秦芸问。
六叔说:“你杀了他,他就没有。”
那时秦芸还有点无奈,后来她懂了,就更加不曾犹豫。人总是要死的,既然心术不正,那早死些也没有什么坏处。世界上坏人多了,烦心事自然会多。世界上软骨头多了,人心自然杂得很,因为没有一个人有勇气和决心说真话。这在秦芸看来,的确很荒唐和可笑。
而冷缃此时,想起秦芸,没有任何话语。他有过太多错,一些和她有关,连累过她,一些跟她没关,坑害过自己。一生走过,到头来,没有悔恨。
对于一个没有勇气活下去的人,临死前的悔恨也是多余的,这一点,他是真的明白。如果连这个都不明白,他想,他就真的只是一个生了蛆的鸭梨。有人喜欢吃大梨,有人喜欢吃小梨,但不会有人喜欢吃梨的时候还被一只小蛆打断自己的闲情。
当他看见他父亲手中的剑,落下来的时候,他笑了。
当他死的那一刻,他发现,小枫的微笑不曾明亮。原来那些感动只是自己对自己多年的宽容,而她自己,早就真的只属于她自己。
“少时无知老来羞,一把纸扇对月愁。若想来生不此行,今生罪赎今生求。”
在冷缃的一生中,不知曾经公开叫嚣过多少次“我让你死全家”,但他的一生走到头,只有他的父亲目睹了他的悔意,却无法代替他改变命运。生命的悲情,有时不仅仅建立在善良和伟大之上。一个人,做错了那么多事,努力了很多却从来没有修正过自己的错误,弥补过对他人的伤害,那他的一辈子,不管有什么样的结果都不能叫做可惜。
这种“命由天定”,就是他自己咎由自取,与人无尤。
但老天怜悯的心,是否还给冷缃一个机会?我不知道,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无法决定任何人的命运,只能为了我自己而打拼。
老天给了他死刑,他自己宣判了所有命运最终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