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山大走后，我浑身又冷又痛，也顾不上地面冰凉，随便捡了个挡风的角落，昏昏沉沉地睡去。半醒半睡间做了很多梦，我头痛欲裂，可是脑中反复回响亚历山大最后那个触目惊心的眼神和冷冰冰的声音。
直至第二日有人踢我身体我才醒过来。
“看在宙斯的份上，克洛斯你可别踢了！”
“放轻松哈希，不过一个囚犯而已，你那么激动做什么，你看看他那副样子，该被打的都打过了，该被|干的也干过了，接下来除了死还能有什么结果？今天拖出去不就是讨论一下让他怎么死吗？”
大腿忽然一阵痛楚，我忍不住闷哼一声睁开眼，看到一只尖尖的泥靴子正抵着自己大腿根用力。
另一人一把扯开那个叫克洛斯的守卫士兵，一指我身下那条披风：“你脑袋糊了不成？你难道看着这东西不眼熟？”
窗外阳光灰蒙蒙的，白雾和霜雪到处都是，我稍微一坐起来，感觉整个身上的骨头都要散架了。克洛斯脸色变了变，见我抬头看他，却还是厌恶地撇撇嘴道：“一个死囚犯，有什么好担心的。听说这贱|货还是个奸细，好多大臣都要求陛下把他砍了，真叫人恶心，谁知道他又给那些不入流的中亚小国们卖了多少消息？”
说着又更用力地踹了我一脚。
我疼得厉害，朝边上一移，结果招来更多的拳打脚踢，那人一边打我一边愤怒道：“哈希，他居然还躲！”
无语，这种时候我不躲还怎么办？难道任他狂揍么。但我知道现在说话只会引起他更大的怒火，对自己反而不利，只有抱住头强忍。好在很快另一个叫哈希的人一把拦住了他：“好了，我知道你对陛下被这种人蒙蔽很生气，不过如果让他死在我们手上，追究起来，我们也会被罚的，先把他带出去吧，迈兰尼大人还等着呢。”
“起来！”克洛斯粗声喝道，“别让我们再拉你。”
我半跪在地上喘气，听他这么说，连忙抹一把鼻子上的血，扶着墙颤颤巍巍站了起来。
等重新捆上锁链，我被他们推搡着迈出门，再抬起头，突然发现周围聚集了很多士兵。他们抱臂在旁仇圞恨地盯着我，指指点点。难道真的像刚才那个士兵说的，现在所有人都以为我是叛逃不成的奸细？我心里一慌，移开视线。
“嘿！巴高斯！”忽然有人高声叫我的名字，我闻声转头，突然额头上猛然一痛，一低头，就看见地上落了颗沾了血的石子。
旁边骤然爆发一阵哄笑，没等我说话，那个声音又大喊道：“早就知道你这个婊|子不是什么好东西，又脏又不要脸，这回果然出事了，巴高斯，你又当奸细又当男宠的，张着腿到底迎接了多少人？”
笑声越发响亮，透过挤挤挨挨的人群，我看到那个说话的人脸颊瘦长，旁边站着个雀斑脸的男人，突然发觉他们俩竟然就是我初来这里时羞辱我的人。
“听说你两个妹妹就是给人奸死的，都是一路货色，巴高斯，我很好奇，你那两个蠢货父母到底是怎么生下你们这种婊|子和奸细的贱种的？真是……”
“你敢不敢再说一遍？”
一时间血往上冲，我感觉自己的头脑像是突然被引爆了一样，很多人的谈话声取笑声重叠，如同风暴一般狂卷而来。我眼中一片恍惚，脸上滚烫，猛冲向他，扯着喉咙吼起来：“你他妈的有种跟老子再说一遍！”
那雀斑男一愣，随即笑起来：“哟哟，你看这贱|货居然怒了！阿瑞斯在上，他居然怒了！哈哈哈……”
那些人依旧笑着看我，就如同在看一个笑话，克洛斯抓住我，斥道：“老实点！”
我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肯定很难看。双目血红，就像个发狂的野兽。可是就在这一刹那，当整个世界都和自己站在对立面，我比任何时候都希望，哪怕只有一个人依旧愿意相信我。哪怕只有一个人，至少不是这样对我轻蔑地笑也好。
忽然又有人伸出长剑冲我身上一挑，猝不及防将我破烂的长袍一下扯掉。我几近赤身露体，身上的各种伤痕暴|露无疑。很多人开始起哄吹口哨，还有人又用石块砸我。
“你看他身上的伤，还有吻痕，有人最近操过他！兄弟们谁去的？怎么也不告诉我！”
“婊|子！婊|子！婊|子……”
“奸细！奸细……”
我不躲不避，只是疯了似的死死瞪着那两个嘲笑我的瘦长脸和雀斑脸。我恨这样的人。我恨这些只会主观臆断煽风点火的畜生们。
克洛斯和哈希推着我前进，但很快他们便发现寸步难行。拥挤的围观人潮挡住了去路，而他们又不是军官，根本无法通过命令让这些人散开。
就在僵持之际，我眼睛无意中扫到远处，隐约看见一个抱着水罐的人正站在树下，看上去很像奈西。他犹豫地看向这边，似乎在看我。可我只希望他赶紧走。没有人希望在这样落魄的时候看见任何熟人，特别是帮不了自己还只能眼睁睁看着的熟人。
风像刀割一样划过我身体，终于又有人嬉笑着猛踹我一脚，我支持不住，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快起来！别指望我们抬你过去！”克洛斯不耐烦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身上忽冷忽热，脸发烫，我知道这是发烧的症状。可是这种时刻，连衣服都没了，怎么能指望有人再给我治病？真希望自己快点昏过去，也许就不用受罪。
“你干什么，别碰他！一边呆着去！你再不听我……”
突然有人挤了过来，扑到我身上给我披了件衣服，然后猛地一把抱住我，用力勒了勒，才飞快道：“巴高斯，不要听他们说什么，不要在乎，不要看你周围的人和物。想想你为什么而活，想想所有让你开心的事，想想那些爱你的人们，就不会那么难过了真的，我试过，很管用。你不会死的，我知道你不会……”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人一下拽开，一个趔趄摔到地上。
“奴隶真他妈的费事！你起来！”克洛斯一边骂一边用剑柄戳我后背。
我为什么而活？
我几乎睁不开眼，一边想一边一点一点颤着站起来。
让我开心的事……
石子打在身上的痛已经变得麻木，周围的声音逐渐变小，我抖着腿，摇摇晃晃朝前走。
那些爱我的人……
我胸口颤抖，一边挪动脚步，一边努力搜索记忆。
也不知道是挨了多久才走到营地的议会帐篷，我居然一直没有倒下，自己都有些佩服自己。只是平时走得熟的不能再熟的路如今变得非常非常漫长，长到快要无法忍受。
快走到门口时，我停下脚步。
后面的人上来就是一脚：“停在这里干什么！进去！”
我不吱声，抖着手去合拢衣服，还在折腾腰带，就听见后面的克洛斯嗤笑：“将死之人，还那么在乎这个，果然是个变|态。”
“议会帐篷门口，瞎笑什么！”忽然有人板着脸掀起门帘，钻出来。一双鸽子灰的瞳孔，是迈兰尼。
克洛斯肃容道：“迈兰尼大人，犯人带来了。”
迈兰尼点头，看我一眼：“跟我进来。”
“等等。”我叫住他，模糊对着他勉强一笑，“大人看我现在是不是还看得过去？”
“果然是疯了！真是疯了！”克洛斯的嘀咕声又响起。
迈兰尼怒视他一眼，仔细看着我，忽然叹口气，抬手替我拂去头发上的草屑尘土：“这样好些。”
“谢谢。”
我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慢慢走进去。
依旧是那些人，依旧是昏暗的灯光，依旧是严肃的气氛。除了把拜苏斯换成我，什么都没有变。原来我站的位置如今是泰绮丝，然后一桌人不约而同看着我，都是一副猜不透的表情。
我笑笑，这才跟对面的亚历山大打招呼：“陛下，好久不见。”
他望向我，细长的眸子蓝得空灵，很久之后才微一点头：“你坐下。”
一时寂静无声。
“怎么了，亚历山大？难道看到美人就忘了今天的事务了？”左侧突然传来喀山德的笑声，“巴高斯，这场角色扮演游戏玩得尽不尽兴？”
我不答话。
喀山德继续道：“不对，不应该叫你巴高斯，那请问我们该怎么称呼你？”
我依旧垂头不语。
喀山德终于沉不住气了，他冷笑道：“不说话，是不敢回答，还是不想回答？”
我看一眼他，慢吞吞道：“都有。”
“呵，你以为你可以挑衅我？”他慢慢起身，踱到我身边，嫌恶似的挑圞起我的下巴，“一个奸细而已，直接杀了多干脆。”
“喀山德。”亚历山大双手合拢，放于桌上，忽开口道。
喀山德放开我，拉长声音：“陛下一向疼惜美人。”
托勒密忍不住道：“我拜托你了喀山德，你有什么不满不能直说么？阴阳怪气，只让人觉得烦！”
喀山德耸肩：“夸夸陛下都不行么。”
这一顿你来我往唇枪舌剑，我浑身发烫，听得越来越昏沉，几乎快要过去。
“停下。”亚历山大喝止道，这才抬头注视我，缓声道，“我只想知道一点，巴高斯。”
他居高临下地，深深地看着我，眼神深邃，好像吸取了日月的所有光彩。
“你有很多次机会可以杀我，可是，为什么没下手？”
所有人都安静地看我。
然而此时，我瞳孔晃动，已经看不清他的五官，只是喃喃道：“因为我不是奸细。”
他皱了一下眉：“那你为什么要假扮巴高斯呆在我身边？”
“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活下去。”
“我不明白。”
“陛下……”我掐着自己手心努力保持清醒，慢慢道，“陛下还记不记得你曾经跟我说的那个，关于信任的话？当时，我问你为什么越是亲密的人，越容易背叛自己……”
“我记得。”出人意料地，他突然轻声回答。
我一下眼眶有些发酸，声音也跟着抖起来：“陛下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么？”
这次过了很长时间，他才极轻地嗯了一声。
我仰起头：“陛下还觉得我背叛了你？”
他脸色一变，眼睛慢慢睁大，忽然明白过来，急忙起身道：“巴高斯，我……”
我用最后的力气微笑：“你这个最大的骗子。”
“巴高斯！”我只听到他拼命呼唤自己的名字，然后，世界复归于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