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悲伤固然浓烈,却也留不住飞逝的时间,午后,休息够了的医生们开始工作了。安静的有些诡秘的走廊总算有了脚步声。
白爸爸看着眼前这个一进门就安静的站在一旁的年轻人,虽有疑惑,却也当他是白逸的朋友,没问什么,可时间久了,钱铎还一直陪在那里,眼看着天就要全黑了,白爸爸终是忍不住开口询问“小伙子,天不早了,你早些回去吧。你都陪了一天了,还没吃晚饭吧。”
被白爸爸善意的询问拉回了思绪,回去?眼下这个状况他是绝对不会走的,走不了,也狠不下心离开。至于晚饭,倒是提醒了他,这一家人可都在这耗了大半天,孩子生病了需要看护,可陪护的大人要是再饿出病来,那可是得不偿失。想到今天早晨他和白逍可是早饭都没吃就赶了过来,这会儿心里便有了打算,无论如何,先得把这一家人都劝去吃了饭才行。
“谢谢伯父,天的确不早了,不如我去买些饭回来,把饭吃了才有力气啊。”
“这怎么好麻烦你,再说...”看了看内室里还沉浸在悲伤中的妻子和床上脸色依然苍白的小孙子,白爸爸不禁叹气。
“伯父,您不要太难过,我想小炎不会有事的,孩子小,生病了容易治好的。我这就去买饭,您要和我一起出去走走嘛?”
白爸爸用温润的目光注视了钱铎很久,说不清那眼里想要传达怎样的情绪,似乎是感谢,却又好像不仅于此。点点头,和钱铎一起离开了沉闷的病房。
在医院旁的一家粥店里买了清淡的皮蛋粥,因为并没有告知家人便离开,所以两人并没有去太远的地方。在这一路上,通过不多的交流,白爸爸知道原来这个年轻人叫做钱铎,是自己小儿子的朋友,听着他讲着白逍在市生活的顺利平安,自己的心里算是有些许告慰。钱铎也算是煞费苦心,他知道身为父亲,便是家里的脊梁,不论遇到多大的困难和痛苦,作为家庭的支柱,即使心里被折磨如同蝼蚁钻心也不能太多的释放感情。他明白的,眼前这个中年人,和他的父亲很像,虽然都不多话,看上去是冷静睿智的人,实际上却是一个甘愿牺牲掉自己的喜怒哀乐从而给予妻子儿女们感情上最大的支持。
他为白逍有这样的父亲感到骄傲,同样作为男人,他敬佩眼前这个人。他在不造成聒噪的前提下,讲述着白逍在市里那些幸福的生活片段,涨水遭灾什么的自然是只字未提。片刻的交流,他希望能够使得白爸爸心里能有所宽慰,显然,他做到了,因为他也是优秀的男人。(←优秀的小攻)
不出所料,这一次带回去的晚饭并没有多么顺利的完成解决“民生”问题的重任,在白爸爸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安慰下,白妈妈吃了那碗快要冷掉的粥,在钱铎连哄带求的劝说下,白逍也算是勉强的给空了一天的胃找了些活干,可白逸却终究是什么也没吃,没人能劝说的了他,也没人忍心去打扰他,因为谁都知道他是现在最痛苦的人。
晚饭之后,被哭声环绕了半天的病房变得安静,一家人静静的坐在那里相对无言,目光都聚焦在那张白色的病床上,可上面的小人儿似乎很是固执,就是不肯睁开眼来。夜深了,医院里的陪护要求只准留下一个人,虽然白逍和白妈妈都很想留下,却又不忍心剥夺了那父子俩的相处时间,因为他们谁都不敢保证这对父子还能在一起多久。
伤心疲惫的白妈妈被丈夫带回了家,这会儿在门外等着的钱铎,也终于看到了从里屋出来的白逍。今天肯定是回不去了,虽然白爸爸有说请他一起回去住,可钱铎婉拒了,不单单是为他自己,也为了白逍。他知道现在的白逍需要发泄,他难过的心情因为怕伤害到亲人被压抑在心底,钱铎舍不得,舍不得他那么喜欢的人憋着痛苦,压着悲伤去过日子,哪怕多一秒都舍不得。他婉言的谢绝,并且以不熟悉为理由拜托白爸爸让白逍和他住在一起。
把车寄存在医院的车库,花了些小钱,却换来了和白逍一起散步的安宁时刻。
Y市不如X市发达,自然夜里也没那么热闹,走在人烟稀少的马路上,钱铎和白逍谁都没有开口。就这么晃晃悠悠的走着,直到进了一家叫做“天翔”的宾馆,只开了一个双人间,并不是钱铎想要乘人之危,只是现在白逍的状况并不适合独处。这怕是钱大爷至今为止和小白老师之间距离最近的一次,然而,却就是这样的时候,偏偏什么都不会发生。
夜里,本该是万家灯火皆已灭,鼾声小眠如梦中的时候,两张床上的人却都是无眠。
钱铎一直注意着白逍,从黑暗的屋子里,借着月光看着那人从躺下之后就再也没有换过的姿势,终于听到了呜咽声,他心里的石头总算放下了,哭出来了,总算不用那么痛苦的抑在心底了。
可随着白逍的呜咽声越来越小,那被子却抖动的厉害了。钱铎知道这是白逍怕吵醒了他在努力的抑制着,他怎么可以忍耐,他怎么可以让自己心爱的人为了自己而忍耐痛苦,因为爱而生出的心酸终于冲破了理智,钱铎下了床,迈着大步,只用了一步的距离,来到了白逍的床前,不理会那人眼里的惊异,擅自躺在了白逍身旁,将他搂进了怀里,狠狠的拥抱,想给他温暖,给他依靠,让他可以放心的去发泄,他想要用自己的温度告诉怀里的人,这一刻,他不必在乎什么男儿有泪不轻掸,不必顾及亲人的痛苦,在钱铎的怀里,他只是个人,一个悲痛的需要宣泄的人,无关性别,无关身份。
被埋在怀里的人起初有些挣扎,却并不激烈,只是片刻便接受了钱铎的善意。躲在温热而黑暗的怀抱里,白逍哭泣着,之后是呢喃,不,更准确的说,是疑问。
“钱铎,你说小炎他会没事么,虽然我跟妈妈说他会没事,可那是癌啊,是癌。”
钱铎并不说话,只是轻轻的拍着白逍的背,此刻言语的诸多保证都是虚假。因为他不是医生,更不是主宰命运的老天,他的话并不能作数。
“我刚上大学那会儿,因为高考的不理想,几乎颓废,谁都劝不动的,尤其是看到好兄弟都去了更好的地方。大一那年我整个人都很消沉,甚至想过浑浑噩噩的过一辈子也没甚不好。直到大二,那个暑假我回家,你知道嘛,当我打开家门的时候,老妈抱着个白胖白胖的娃娃站在我面前,那个软软的小娃娃就是小炎。不知道为什么,我和小炎的磁场大概很合,那孩子第一次见我就笑的很开心。”
似乎是为了相应白逍回忆里的甜蜜,钱铎轻轻的用下颚蹭了蹭他的头发。鼓励他接着讲下去。
“之后啊,呵,那个暑假大概是我人生最大的转折点,真的,比高考还要重要。有一次小炎把我放在桌上的烟盒弄到手,把所有的烟都拆了,烟丝弄的满地都是,他在我发现的时候,笑的特别得意。后来这样的事情又发生了几次,我便把刚学会不久的烟戒掉了。他也不喜欢我喝酒,因为喜欢被我抱着,所以只要闻到我身上有酒味还不会说话的他就会哭的特别伤心,那小样儿好玩极了,好像我干了什么天大的错事。”
感觉到怀里的人因为回忆变得渐渐开心,钱铎不敢,也不忍打扰,依然沉默的听着,只是偶尔肢体上的接触,希望给白逍更多的温暖。
“你知道嘛,我啊从那个暑假开始就彻底告别了烟酒,回学校的时候小炎哭的更是撕心裂肺,更是亲的我满脸口水。第二年他就会说话了,每次打电话给我都会奶声奶气的问‘小叔,你有没有乖乖听话啊。’”
白逍一直回忆着过往,回忆着白锡炎给他带来的快乐和感动,喜悦的声音却突然在某个瞬间停止了,接踵而至的是又一轮的悲伤。
“就是这样的好孩子,这样的好孩子,他却.....”
终于忍不住了,钱铎抱着怀里痛哭的白逍,说了这个深夜里的第一句话“没事的,逍,我跟你保证他会没事的,那么好的孩子,老天爷舍不得伤害他的,睡吧,明天我表姐就会带着那个医生来了,小炎一定会好起来的。睡吧啊,睡好了,明天才有精神去陪小炎啊。”
就这样,累到快要散架的两个人,在这个月光皎洁的夜晚相拥而眠,启明星早早的挂在了天边,似乎预示着黑夜即将过去,朝霞的美丽会再一次亲临人间。
第二天一早,钱铎和带着小兔子眼的白逍去了医院,似乎在为昨夜的失态感到抱歉和羞涩,白逍今日依然并不多言。
度过了直面灾难的一瞬,白逍一家虽然仍然悲伤却没了昨日那么的让人觉得凄凉。平静的一日在医院里度了大半,钱铎表姐电话的到来,给这个屋子甚至这个楼道带来了生机。
科菲特,在血癌研究方面,已然是世界级的名医。经过和院方的沟通,和主治医生的交流,以及对小炎的又一次检查,他给出了让人惊喜的答案。
白锡炎的确是患了血癌,可却属于其中较为轻的一种。医学上称作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是一种近年来在儿童身上发病率很高的疾病。幸运的是经过检查小炎的病状属于L1型,目前来看对于L1型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的临床治疗效果是很为乐观的,虽然不敢百分百的保证完全治愈,却也不是会立即要了人性命的病,若是配合治疗,想要和高血压一样,虽然得了却依然能够长寿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科菲特的答案给了白逍家一个大大的惊喜,白逍激动的拥抱住了一直默默守在他身旁的钱铎,白妈妈更是留着喜悦的眼泪,一个劲的道谢,险些要跪下了。白逸,那个此刻最为高兴的人,虽然没有自己弟弟和妈妈那样外露这喜悦,却也主动握住了科菲特的手,那掌心的用力,让这个世界名医不禁对那温柔的双眸看了又看,对这双眼睛的主人报以温柔的笑容。
科菲特医生的到来,更是让Y市的大小医院忙的底朝天,谁都想让这位世界名医到院里去看看,即使是交流交流经验也能给医院带来莫大的效益。
在省会的中心医院和医疗研究协会写来邀请函的时候,才不过刚过三十五岁的科菲特医生终于被吓怕了,在面临自由危机的时刻,他选择了逃跑,然而却并不是空手而逃,因为他提出要带着白锡炎回美国。虽然这病能治,可提供最好的医疗条件也是很重要的,加上这孩子跟着他,也便于及时的检查和治疗的进度分析。
名医的话说的于情于理都很是恰当,白家虽然不舍,也只能送着宝贝小孙子去了。之后不久,白逸也跟着去了,说是陪儿子,可还有些什么事,那就又是一个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