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尴尬一笑:“都是外围,始终接触不到核心。”
“谁是核心,罗主任?”他一语道破。
“桃色Ⅱ号项目差不多是他一手负责,跟我们打交道也比较多,不过……怎么说呢,只能说德文面子不够,公关不到位,至今都没能请他吃顿饭。”说到这里我心里乐开了花,由于蒋副所长的插手,劣势反而成了优势。
蒋副所长扬扬眉毛,若有所思道:“听你的口气,有公司邀请到他?”
“吉田秋的武宫正雄和他走得很近,据说与他儿子罗振有关,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
我虚虚实实不敢把话说得太满,防止他与罗主任暗通款曲,官场如商场,错综复杂,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罗振在江苏做医药销售总代理,这几年以老子为靠山赚了不少钱,可是把手伸到桃色Ⅱ号这种国家重点项目就有点不妥了……其他还听到什么风声?”
机会来了。
以他的身份,很多事不可能说得太透、太细,点到为止,换而言之如果他的问题仅仅从字面理解,大可以在座谈会上提出来,根本无须像地下党接头似的跑到这儿喝大麦茶。
我干咳一声:“罗主任负责招投标好些年了,经验丰富,我想桃色Ⅱ号项目也会做得很完美,令人无可挑剔,就算参与单位心不服,至少嘴上要服,这是招投标的潜规则,大家早已心知肚明。”
“什么潜规则,能否解释一下?”
“一般来说评标分三部分,价格、技术、综合评价,价格和技术各占40分,综合评价占20分,很多外行都认为价格和综合评价里面猫腻多,其实不是。按规定报价相差一个点才2分,如果两个亿的标的,报价顶多相差四五百万,也就是4分;综合评价包含完工时间、辅助报价和各项免费服务,更不能乱来,否则等于增加人工和成本,因此弹性反而在技术评标。”
蒋副所长紧皱眉头:“技术评标由招标办随机抽选业内专家,打分完全在封闭而且互不通气的情况下进行,罗主任只是召集人,并不参加打分。”
“问题就在这里,药剂行业有多少专家?最多不超过30个,抽来抽去都是这些人,一旦被选中将有不菲的评审费以及日后被中标单位特骋为顾问的机会,这一切都建立在听话的基础上,如果不听招呼,将被打入‘黑名单’,非但研究所,整个圈子里都会知道某某教授太固执,不听话,从此与评委无缘,所以……”
“所以只要罗主任作出暗示,专家们自然心领神会。”蒋副所长替我把话说完。
“确实如此,当然有个重要前提,那就是投标单位都完成了项目研发,而且水平相近。”
蒋副所长扶扶眼镜,盯着大麦茶想了会儿:“小薄,你不妨坦率告诉我,单单衡量研发水平,不考虑外部因素,德文有多大胜算?”
“百分之……二十。”
“谁最有希望?”
“首先是诺贝伊顿,其次吉田秋,德文与他们的差距只在毫厘之间。”
他偏过头打量我:“明知不敌,为何投入如此大的人力、物力?”
“只有把握每次机会,才能在竞争中壮大自己,”我说,“何况桃色Ⅱ号是项系统工程,如果德文中标,将会有脱胎换骨的发展。”
蒋副所长点点头:“我个人很欣赏你的执著,年轻人有创业意识和危机感是好事,就怕知足常乐,取得一点成绩就沾沾自喜,那种人不会走得更远。”
“是啊,但小薄的力量终究有限,还需要蒋所长……不,老蒋大力提携。”我趁机说出埋在心头很久的话。
巷子里起了一阵风,冷风从门缝吹进来,蒋副所长似乎畏寒,裹了裹外套,把老板叫过来换点热茶。
他半倚在墙壁木板上,厚厚的镜片上反射着白炽灯光,使我无法琢磨他的眼神,他一动不动,好像即将宣布一项重要决定。
手机又响了,还是唐雪漫打来的,我迅速掐断。
“小薄,”他终于开口了,“桃色Ⅱ号从立项伊始,我就反对把诺贝伊顿和吉田秋纳入招标范围,无他,我是担心研究成果外泄,中国在肾医学理论研究方面走在世界前列,可国产药剂即使在国内市场占有率也不到10%,原因就是大量研究成果外流到国外,被迅速破译、抢注专利、批量生产,结果药剂研究国反而成为药物进口国,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胡教授也谈过这个忧虑,所以提出把桃色Ⅱ号分为两部分……”
“核心技术小组是个怪胎,是多方力量博弈的产物,四不像,什么作用都没有!”他愤愤道,很快意识到自己情绪过激,啜了口热茶继续说,“我个人希望由民营企业做这个项目,一是保证数据安全,二是培养我们自己的人才,然而通过前段时间观察发现局势并没有按我的意愿发展,相反似乎受到某种势力操纵,越来越偏向两家外资企业,因此不惜打破官场约定俗成的规矩插手这个项目……”
我听得豁然开朗,怪不得唐雪漫送他回上海时毫无征兆叫出我的名字,其实他一直暗中关注桃色Ⅱ号项目。
“……提携是理所应当的,民营企业先天不足,政策面、技术、人员素质都不能跟财大气粗的外企相比,扶上马、送一程是研究所的分内事,不过诚如你所说,前提是完成项目研发,如果技术方面没有明显劣势,我会设法……这不是承诺,我的意思是尽自己的力量,能否成功不敢保证,我会在适当时机促成一些限制性条款或鼓励性政策出台,让德文从中获益。”
我激动得呼地站起来,连连说:“谢谢,谢谢,我和德文非常感谢蒋所长……”
“叫我老蒋,”他微笑着纠正道,“坐下,来杯水果茶,我发现你不太喜欢大麦茶。”
他好像还有话要说。
没等我开口试探,他很随意地说:“认识一位叫陈甜甜的女孩吗?”
陈甜甜?
我脑子一闪:“炫采人生四强。”她是容小米的竞争对手,就因为她,我多花了60万。
蒋副所长说得更随意了:“喔,她是我外甥女。”
我大惊失色,差点再次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