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天当然知道父亲对自己怨恨的原因。
杨天的父亲退休前,是县城一家粮食企业的职工,因为熟悉一些工匠啊一些什么的手艺,就专门负责厂里和局里的修修补补,也算是一种技术工人,共同点是,和厂里其他人一样,就是都要凭力气吃饭。
平心静气而论,杨天常常觉得,父亲这辈子委实不易,也由此可以感觉到他的伟大――杨天的母亲是没有工作的农村家庭妇女(后面逐渐长大的杨天也常常迷惑,在中国,什么名词和称谓都令人觉得分毫摸不着头脑,有时竟是十分有趣的南辕北辙,逗得人哭也不得,笑也不得,真要让你熟知它的本质含义可谓难上加难。比如“没有工作”这个词,天晓得是怎么造出来的?真实创造物质财富的劳动,比如他的母亲这种战天斗地地向土地要粮食的人群,竟然被说成“没有工作”,他当然没有设想着去恢复农业社会主体地位的企图,但是自己私下认为,一国之内,如果具备劳动能力的人,确实也在劳动,就应当被认为是在工作、有工作,都太当值得尊敬的。当然后面执拗而偏见的杨天随着经世日久,看多看破了中国许多的怪现象,也就徒然只有叹气的份,也再没有纠缠和发问的力气和兴趣了),农村穷、农村人苦,这是谁都知道的道理,于是杨天一家的生计就几乎都落到作为顶梁柱的父亲的头上。杨天的家庭人丁兴旺到几乎可以用庞大这样的词来形容:杨天上有三个姐姐、下又分别有一个弟妹,局面整个就是父亲整天一睁眼,就必须面对嗷嗷待哺的孩子,偏巧杨天的父亲又是及其孝顺的人,在爷爷去世后,尚在健在的外公又被列为父亲的孝顺对象,这样几头一压,经济负担就更加重了。但就是处于这样的家庭重负下,无论刮风下雨、寒冬酷热,十多二十年来,父亲硬是在上好正常班的情况下,拎着木匠用的工具,东巧巧,西打打,为厂里、局里的职工和领导修理这,修理那,挣些额外的收入,补贴家用,将这个庞大得几乎压得自己无法弯下腰的家庭生计支撑了过来。很多时候,杨天想不通,对于这样重压之下的生活,父亲竟然没有半点屈服和埋怨的意思,相反却整天笑呵呵的,好象老天和生活给了自己无尚的恩赐一般,这就使得成熟后的杨天一直困惑和感动,中国的老人,为什么就是在这样困苦的生活考验下,乐天知命、身无旁顾地不断做出这样持久不懈的争斗和努力,并且真诚地感谢命运和生活,这样的生存价值体验,和现在的追求自我价值的人们相比,其途径、程度和方式是有着何等的不同啊!而这种身处最底层的中国人的生存哲学和经验,尤其是对生活抗争的勇气和能力,又也是如此的令人敬佩和自叹不如哟。
从这方面入手,杨天忽然举一反三、触类旁通地想到,都说人类进程总是呈现出愈加强劲加速的规律,而个体的发展也是一代还比一代强,也许是的,包括智力、生活环境和掌握的科技水平等等,今后的任何一代人都将比上一代的人要强,而且愈来愈强,但是理智地说,在我们不断地、速度愈加快速地掌握和应用科技手段,并在人自身的生存中不断依赖于外界并总是压榨自然的时候,人类必然也将面临一种最巨大的挑战和困惑――我们将不可救药地失去与自然和谐相处的能力,这种能力包括人自身的幸福感,古朴有效的道德水准,以及我们自身就生理到心理上抵御外界侵扰的自觉和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