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好远好远,我似乎听到了江水涌动的声响,哗啦哗啦,难道,我们来到昌江的岸边了吗?
终于,唐抒阳放我下来,抓握着我的小手,拉着我缓缓举步,一路无语。
璀璨的星光洒照长空,淡渺的月色流泻寰宇,星月交相辉映,夜色妖娆迷人。展现在眼前的,是一片广阔的水域,横贯东西、绵延数千里的昌江。江水滔滔,朝着东方奔涌不息,激荡的潮涌声响在耳畔,一如松涛阵阵,气象万千,让人心神摇荡。
历代多少骚人墨客,徒步行走于自然山水,高山流水,江河湖泊,定会诗兴大发,留下不朽的华彩篇章。站定在昌江岸边,遥望江面辽阔,只觉天地壮阔、江河震动,只觉一种天地独有的震慑力量、激荡着内心,心胸豁然开阔,为其折服。
唐抒阳站在我身旁,沉厚的嗓音让人心跳:“第一次站在岸边观看昌江吗?喜欢吗?”
我笑道:“嗯,第一次。”
侧首看他,只见他侧脸棱角如斧削,鼻梁挺正,下颌紧收,冷硬如刃,傲俊如铸,与西宁怀宇、叶思涵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气度,与唐容啸天也是不同;西宁怀宇与叶思涵是江南和煦的阳光,唐容啸天是夏季午后突然而降的暴雨,唐抒阳则是朔漠苍茫的狂沙。
默默望着江面,一时无语。心思辗转,总觉得他是如此陌生的一个男子,与他相处,却是轻松、自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拘谨。
江风猎猎地扫荡,扑打在脸上,只觉潮潮的湿腻。我望着江面,笑道:“谢谢你,夜色之下的昌江,气象万千!”
他的声音不辨喜怒:“你终于笑了,你可知道,这几日,你那张美丽的脸,要多冷有多冷。”
我转脸看他,淡淡地扫了一眼,拂了一下散乱的鬓发——他的脸上冰冷如霜,他的语调涌动着太多的情绪:“你到底怎么了?为何总是躲着我?”
呵,带我来到江边,原来是为这事儿。
自绛雪与我说过那番话之后,我一直躲着他,无意或者有意的,不与他单独相处,也不与他坐在驾车座上一起言笑。好几次,他想与我深谈,我均是巧妙避开了。绛雪该是晓得我的意图,不会再来与我为难了吧。她心底的良人,并不是我的良人,还是不要妨碍他们的好。
这语气……似乎有点儿生气了。我婉言解释道:“没什么,你误会了!我……我并没有躲着你,只是不想让别人误会而已。”
“别人?别人是谁?绛雪吗?”唐抒阳步步紧逼,冷沉道,“我不知道她与你说了什么,但是,你无需理会。”
我怎能不理会呢?再者,即使没有绛雪,我也明白洛都巨富唐抒阳并不是我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我敷衍地点头应下,淡然道:“还有事儿吗?没事儿,我上车歇息了。”
“看完了昌江就想离开吗?还是……端木小姐害怕与唐某单独相处?”唐抒阳讥讽道,怒然的声音冷硬如刀,“原来你也是一个寻常的闺阁女子,胆小怕事。”
呵,这一招激将,已经不管用了。我越过他的身子,随意道:“如你所说,或许我就是胆小怕事的吧。随你便了,你也早点儿歇息,明儿要渡江呢!”
他冷笑一声,笑意竟是那般的苍凉:“今夜我就要走了。”
整个身子硬生生地顿住,心中蓦然地激荡;我缓缓地转过身来,看着他坚硬的背部,惊呼道:“你说什么?你要走?去哪里?”
“我……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唐抒阳清凉的语音似乎隐藏着浓浓的愁绪。
心中万分诧异,不明白他为何要走,更不明白他话语之中的愁绪。我轻问道:“你不是要护送绛雪到扬州的吗?不是还没到扬州吗?怎么就要走了?”
“我必须走,可能要去西南一趟。”他转过身面对着我,凉凉地戏谑一笑:“我可否以为,端木小姐是不舍得我走?”
我白了他一眼,冷哼道:“我是担心,你走了,没有人帮我驾车。”
唐抒阳哀叹一声,嬉笑道:“端木小姐真把唐某当作车夫了,想想啊,洛都富商唐抒阳,竟然沦为一介女子的车夫,当真一大奇闻呢!”
我不以为然道:“怎么,不可以吗?你应该觉得荣幸才是。”
“唐某很愿意为端木小姐效劳!”他噗嗤一声,忍不住地大笑,沉厚的笑声自他胸口透射而出,深广开阔,有如这奔流的昌江。我静静地瞪着他,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开怀。
笑毕,他收敛了笑意,正色道:“还有三五日便到扬州,明日你们自行渡江,一切小心。”
我竭力压住无边的恐慌,冷静地反问道:“如你所说,只余三五日而已,为何不送佛送到西呢?”
横渡昌江,凶险甚大,如果遇到歹徒、坏人,就会葬身大江,鲜少逃生的余地。
潮湿的江风掠起他流垂的鬓边黑发,肆意飘荡,衬得他的脸色愈加消瘦,神情萧肃。一路走来,他亦是辛苦,比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都疲累不堪。他的脸孔沐浴在虚白的夜色之中,犹显诚恳:“对不起……我……必须走……”
“如果是我求你呢?”我祈望地看着他,希望他点头答应。一路凶险,竟然让我变得如此胆小;唐容啸天不在身边,我真的不想他也离我而去,尽管我的请求自私而任性。
他没有点头,也没有回应,只是无奈地叹气,低垂了头。
他既能不眠不休地赶来救我,却又为何临时弃我而去?虽然我没有理由留下他,但是……心中怒火燃烧,我轻轻咬唇:“既然唐公子不愿意,我也不强人所难。你想走就走吧,息随尊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