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郊,飞雪无休无止地飘零着,雪野荒凉。官道上车马冷落稀少,偶有马车驶过,扬起茫茫雪屑,亦只是无声。仿佛这江山已沉寂荒寒了千年,并将如此永寂。这时官道上出现了两辆马车。马车边上的铃铛轻微地叮铃响着,马车檐边的雪水滴答有声。
马车走得慢而又慢,简直全是小步儿。轮子隐到了雪里;整个车厢轧轧地呻吟着,牲口滑着,喘着,都是汗气蒸腾的。赶车的手里那根长鞭子不住地噼噼啪啪响着,向各方面飞扬,如同一条细蛇样地扭成一个结子又散开,陡然鞭着一匹牲口蹶起的臀部,马受到狠狠的一击,紧张地奔跑起来。
长孙凛坐在马车上翘着个二郎腿,手里拿着几张叶牌,哼着被他改编过来的现代小曲儿,时不时地撩起帘子望望窗外的江南水乡景色。而长孙冲则在其旁边的卧榻上半躺着,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以一种商量的语气说道:“三弟,我不出刚才那一张可否?”
长孙凛摆摆手,笑着说道:“大哥,君子一言如九鼎。你是咱们长孙府上的嫡长子,以后就要接替爹成为长孙家的族长。倘若发出的言辞、发出的言辞轻飘飘如风中柳絮,怎能当担得了此等大任呢?”
长孙冲一脸兴趣缺缺地,看来是输得没兴趣打下去了,他甩了甩牌耍无赖地说道:“不完了,和老二玩我还能赢上几回,和你这怪物玩我连老大的脸都丢尽了。”
长孙凛则是笑眯眯地收拾着小案几上的叶子牌,却不依不饶地说道:“不玩可以,但是你收藏的那幅阎立本的《仕女画》可还得输给我哦。”
“好吧,这画当初本来就是想赠予丽质的,后来想着要是给了她还不是便宜你这个家伙,我也就没拿出来。刚好现在可以借花献佛。”长孙冲无奈地哼哧着说道。
“咱兄弟俩真是心有灵犀啊,反正我也打算把这画送给丽质。不过以后有大嫂陪你。你也不用担心新买的话不用欣赏了吧?”长孙凛倒是无所谓,依然笑着说道。
长孙冲似乎也想到了坐在另一辆马车上的罗子,会心一笑。正当他张口要说话时,身子却是习惯性地往前倾,然后又缓了缓----马车停了下来。
长孙凛也感觉到马车停了下来,正当他开门想去看看出了什么事情。这时马车门却是吱呀一声,被打开了。外面的寒冷地空气猛然涌了进来,只见罗子小心地顺着准备踩上马车,她的脸被冻得有些通红。手脚也是冷得僵硬。
长孙冲便急忙走了过去扶了她一把,眉开眼笑地问道:“夫人是想念为父了吧,赶紧上来。外面风大。”然后眼神却是往老三身上瞟了一眼。
长孙凛这也接受了老大的意思,笑着说道:“反正离扬州城也不远了。大嫂你就和大哥坐在这辆马车上吧,我这就到另一辆车去。”说完他就跳下了马车,帮着把门给关好来。
杜罗子看了一眼长孙凛离去的方向,神色有些古怪,却没有说出个中实情,毕竟她也是听说了这三兄弟之间发生过的一些事情,只是娇嗔地对长孙冲道:“你这人也不看看三弟还在这,就没大没小地乱说话。”
小夫妻俩正是新婚燕尔之时。自是有说不完的甜蜜话语。长孙冲也就没有多注意这些。
慕容无双正坐在卧榻上,她手中捧着一个金质的熏香炉。这时的天气冷的出奇,厚厚地衣袍也不能阻挡寒气的入侵。而上等的手炉是很精致地,这不仅是指高档的质料和华丽地外观,还在于巧妙的内部结构。这种手炉的内胆可以始终保持平衡,里面的炭渣不至于外漏,在冬天的确是一个非常好的保暖工具。
她此时脸上的神色有些慌张。也有些异样。却是呆呆地望着手中的小手炉,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时马车门呼啦被打开了。厢前地厚重垂帘被掀起地瞬间,一阵寒风涌入,令她微微一颤。随着冷空气进入的还有一个高大的身影,随即马车门又被关得严严实实的。
“今年的冬天可真是冷。”
长孙凛一上来便摩擦着手,试图让自己暖和一些。他看了无双一眼,见她没有回话,眼睑下垂,静静地坐在卧榻上。也就耸了耸肩膀,让气氛和空气一样冷场。
自从慕容无双身子渐渐康复以后,两人的交流似乎也越来越少。即便是后面几日长孙凛忙于公事,他也能感觉到对方的可以冷淡,以前两人虽然也不熟悉,但是至少也会搭上几句,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得罪了对方哪里。
长孙凛也曾思索着,难道是上次他吃了马县丞妹妹送来地一碟菜?那次无双就警告他千万不要对不起善婷,这还是说得比较委婉地,她的原话是你要在外面乱搞对不起善婷,我就让你作不了登徒子。
这点让长孙凛感到十分委屈,不过是吃了人家小女孩地一盘菜而已,又不是吃了她。现在想想那次便是慕容无双最后一次与他交流,而后只要两人单独相处气氛就十分冷,十分的尴尬。
长孙凛在一边追究前因后果,慕容无双也是在一旁胡思乱想。她自然知道长孙兄弟回到扬州后自是马不停蹄地往长安赶回去,如此以来这一别恐怕不知何时再相见。
虽说父亲曾教过她江湖儿女要拿得起放得下,只是也许是因为生病的原因,她或多或少都有些不舍。默默地撩开窗帷观望着马车外冬日寒冷而萧条的景象。这个冬天格外漫长,反常的严寒笼罩了江南,竟然也下起了大雪。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下雪。霰雪纷扬,雪光泠然无声,如一场望不到尽头的银白烟火。一种酸酸涩涩的感觉盈满心房。
长孙凛无聊地打了个呵欠,在那边的马车还可以和大哥玩玩牌,在这边连个说话唠嗑的人都没有。想到即将到来的春节,他心中不禁开始浮想联翩。去年这个时候长孙凛还在战场上杀敌,今年才算是他在这个朝代过的第一个春节。
娇妻乖女都在身边,再加上大哥与自己冰释前嫌,还带了一个大嫂回去,娘都不知道该把嘴笑到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想到亲爱的老妈,他也在盘算着该带些什么礼物来孝顺她老人家,不过尽管江南这边的特产都挺不错,不过像什么玉器啊,漆器这些东西在长安东市都有得卖。呃,长孙凛却是想到能哄娘开心的也就是带个媳妇回去了,想到善婷那柔柔弱弱的身子,他就开始打起歪心思来。
随着雪越下越大,车厢里的空气越来越冷。这时长孙凛却感觉到手中一阵温暖,原来是无双把她的手炉递了过来。长孙凛相当自觉地接过了炉子,看来这是对方欲暖却关系的预兆,他也高姿态的主动发言道:
“外面的雪可下得真大啊!”
“恩。”慕容无双抬起头,带着惯有的若有若无的笑意,迎上他幽深的目光,点了点头,轻启红唇,轻轻地吐了一个词,便又淡淡地问道:“你们是明日即往长安赶回去?”
长孙凛大大咧咧地笑着说道:“是啊,虽然江南好风光,却不是故乡。你要舍不得我二哥,那就年后到长安一游,相信这次我娘会很欢迎你的。”
慕容无双顿时面沉如霜,她顿时神色恼怒地说道:“你还有完没完?!我说过了,绝不会嫁入你们长孙府上。”
长孙凛见她似乎真的生气了,只得摊开双手,说道:“好吧好吧,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只是不要把话说得太绝了。”
慕容无双也不理睬他,一把夺过了刚才塞入他手中的手炉,扭过头去望向车窗外边,不言不语,尽管她之前让罗子过去换长孙凛过来的目的是想对他说声谢谢。
古老的扬州城出现在一片空茫的雪光里,无双透过琉璃窗向外望去。除了路边横斜的枯树,模糊如潮水的来往人影,再也看不清其它。车窗上凝了一层清薄的冰晶,她伸出手,轻触车窗,只觉莫名冰冷,而指间触及的地方,微融了,斜斜划过一滴水珠。车轮轧过青石地面的声音,规律而安稳,她自知正渐行渐近的---是扬州官署。
如珠般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滴答地滑落粉颊,悄然坠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