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慢慢地拉下了帷幕。金碧辉煌的大齐宫城在夜幕中显得格外的庄严,肃穆。天上乌云密布,一阵狂风刮过,吹得大殿顶上的金铃泠泠作响。偶尔从远方传来几声闷雷,一道闪电划过夜空,将紫薇殿照得透亮。殿中,几个宫女垂手站在一边,大气不闻。角落里,上好的景泰蓝盆中,雕成八仙过海的冰块栩栩如生,慢慢融化的冰水一滴滴地滴在了盆中,在安静的大殿中显得格外的清晰。
明帝烦躁地在殿中踱着步子:“他还跪在午门前?”内侍高适本已躬着的身体又往下低了低,小心地回道:“是。他说,皇上不见他,他就一直跪着。”明帝冷哼道:“想跪就跪吧,难道他还想威胁朕不成?我倒想看看,他能坚持到什么时候?”高适欠了欠身体,不敢答言。
在紫薇宫中侍寝的是明帝身边最得宠的丽妃。她撒娇地拉着明帝的手不依:“皇上,良宵苦短,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不成吗?”明帝一笑,坐在了湘妃塌上:“我累了,替我松松筋骨吧。”丽妃答应一声,跪坐在了他的身后,柔弱无骨的小手在他的肩头揉捏着。明帝惬意地闭上了眼睛:“这里,再往下一点,对!”他轻轻拍了拍丽妃的小手:“朝廷的事,你不懂。”
午门前,须发皆白的风仲谋身穿绯红色的朝服,衣冠整齐地跪在地上。显然他已跪了很久,有些支撑不住,身体已开始摇摇晃晃。御林军副统领黄飞在门洞里遥遥望见,不禁轻轻叹了口气,走上前来:“老师,你这又是何必呢?皇上他摆明了不想见你。”
“大厦将倾,你们却都还蒙在鼓里。明天,我一定要见到皇上,否则,只怕是再也来不及了!”
黄飞唬了一跳,赶紧看了看四周,放低了声音:“老师,话可不能乱说啊!这可是要杀头的!”
风仲谋朗声大笑:“杀头又如何?我风仲谋是怕死的人吗?倒是你们,”他目光如电,扫过黄飞,“一个个畏于权势,缩手缩脚,置江山社稷于何地,置黎民百姓于何地,又置皇上于何地?”
黄飞低下了头,不敢去看他的眼神,小声分辨了几句,却连自己也不清楚究竟说了些什么。
风仲谋转回了目光,再不去看他,将身体挺得笔直。风呼啸着,卷起了地上的落叶,高高地抛起,旋转着,落在了他的肩上。豆大的雨点落了下来,打在他的身上,激得他的身体一阵战栗。黄飞无奈地看着他,终于跺了跺脚,转身向宫内走去。
紫薇宫中,明帝在丽妃的揉捏之下,终于松弛了下来。丽妃小声在明帝的耳边说了什么,明帝哈哈大笑,抱起了她娇小的身体。鲛纱帷幔在身后一重重地放下,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一个小内侍匆匆走了进来,在高适耳边轻轻说了句什么,高适叹了口气,看了看面前的帷幔,侧耳细听着里面的动静,丽妃的娇喘声,明帝的说话声渐渐低了下去。他整了整衣襟,跪倒在了地上:“启禀皇上,外面下了大雨,只怕风仲谋的身体撑不住啊。”
明帝怒哼了一声,丽妃赶紧伸出手去,在他的胸口轻抚着。明帝顺了顺气,无可奈何地说:“这个老家伙,唉!告诉他,朕明天早朝时见他,让他赶紧回去吧。”高适答应了一声,吩咐了下去。丽妃在他的身上撩拨着,明帝早没了兴致,推开了她,淡淡道:“睡吧。”
丽妃这半年来,受尽万千宠爱,肚子却始终不争气。今天,她算准了日子,特特地去了乾清宫,将明帝请了过来。本打算今夜好好恩爱一番,可是居然三番四次地被风仲谋给搅了,不禁心中有气:“这个风仲谋,不过是个芝麻绿豆的小官,竟然敢冒犯皇上,您也对他太客气了一点?如果大臣都学他这样,那还有没有王法了?”
明帝自失地一笑:“你以为每个人都敢学他?风仲谋在朝为官五十余载,历经三朝,门生故吏遍布朝廷内外,他又是个大才子,隐隐然领袖文坛,偏偏他律己极严,让人抓不到把柄。这样的人,可以罚,可以贬,但不可以死。他想做名臣,朕还不想做昏君呢!”
丽妃听得呆住了:“既然这个人这么厉害,为什么才做到参议道?”
明帝摇了摇头,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尘封了几十年的往事,却一一在眼前浮现。喜欢她吗?不喜欢她吗?碧色的身影是那样的模糊,不变的是她动人的舞姿,还是她那醉人的笑容?犹记得,当初听到她未入宫,身先死,他怎么也不肯相信,病得为什么偏偏是她?既然再也不能相见,那么,又何必要勾起怀念?滚吧,你们都给朕滚得远远的,朕再也不想看见你们,再也不愿想起――她。一转眼,都已经这么多年了,原以为早已忘记,却原来她依然在心底深处,那最最柔软的角落。
耳边响起丽妃均匀的呼吸声。明帝依然在思索着:该来的终究会来。只是,这些年来,风仲谋并无一言半语,甘于平淡,今天,究竟是为了什么,一定要见朕呢?翻来覆去半天,明帝也没想出原因,叹息一声,终于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