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树林找的地方不是一般的偏僻,七拐八弯的,张枫步行走了二十多分钟,在一个偏僻的小巷子里才找到这家小菜馆,小菜馆的门脸儿很小,只挂着一条灰不溜秋的布帘子,门额上面也没有牌匾,只在门侧用黄纸片写了“炒菜馆”三个字,再没有别的标识。
这条小巷子在县城其实也是比较有名的,是周安县目前尚未改造的老城区之一,少说也有上百年的历史,若非是县里的土著,光凭街道名称的话,绝对找不到路,这里四周几乎全都是老宅子,庭院深深,别看全都是黄不拉几的土墙围子,但里面如何,却绝对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出来的。
掀开布帘,一股热气裹着淡淡的菜香迎面扑来,张枫不由自主的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才四下打量了几眼,这里勉强算是菜馆的前厅堂,面积不小却极为狭窄,仅仅只摆了两张餐桌,留有一条一米多宽的狭窄通道,然后剩下的面积就是厨房了,虽然已经用玻璃橱窗隔开,但里面的菜香却怎么也挡不住。
一溜十几个身穿白大褂头戴白帽子的厨师,正忙碌的在厨房里面操持,锅碗飘盆叮耳当当的却不显得杂乱,反而还让人觉得极为的悦耳,不时有服务员从最里面的出口端着盘子出来,却是直奔人行通道的尽头,很显然,顾客并不在这里,而是在里面,张枫先是怔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丝笑容。
这里看起来更像是餐馆的后门,放在后世是很匪夷所思的事情,张枫正琢磨着如何才能找到李树林预定的位置,却见一个女服务员迎面过来招呼道:“先生用饭么?几位啊?”
张枫微微一笑,道:“嗯,已经订好了位置,一位姓李的朋友来预定的。”
女服务员闻言露出笑容:“您姓张吧?李叔叔已经在雅间等着了,请跟我来。”显然”这个女服务员却是认识李树林的,而且还非常熟悉,特地在门口等着张枫了,这倒是颇让张枫好奇,毕竟李树林不是周安县的土著,如何会在这种地方有熟人,张枫不多想都不由人,他现在可比从前要多疑得多了。
通道的尽头却是一个小院落,中间围成一个小huā园,这里的现代气氛可就浓郁得多了”四周还有几个不诱钢的楼梯,分别通到楼上,不过那个服务员却领着张枫穿过小huā园,进入第二进房子,这里却要比前面的厅堂宽敝得多了,整个大厅有三四百个平方,摆满了方桌”客人也有七八成的样子,但却并不如何嘈杂,而且这些人的气质也不像是普通的贩夫走卒,应该都是一些比较上档次的人了冖与前面的厅堂一样”这里通往后院的通道依旧跟餐厅中间用玻璃隔开,而且还是单向玻璃,餐厅里面吃饭的客人是看不到通道的,张枫暗自诧异不已,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搞的这家炒菜馆,手笔可真不小,看情形,生意似乎一点儿也不比正街上的大饭店差,甚至还有过之。
穿过二进之后,仍旧是一个huā园,不过比前面那个小huā园可要阔气得多了,而且周围还有四个小月亮门”张枫随着服务员穿过左侧的月亮门,又步行了五十多米,经过一片小菜园子,远远的已经看到站在一间老式民房前的李树林了,张枫不禁暗自感叹,亏得李树林是如何找的这么一个好地方。
这是一栋非常普通的老式民居”土墙泥瓦,实木门窗,还刷着暗红色的油漆”即便是在农村,也已经很少见到这种格局了”一边打量一边对李树林道:,“我都怀疑咱俩是不是掉了个个儿,怎么还不及你对县城里面熟悉啦,要不是亲自走上一趟,还不知道北街有这么一个地方呢。”
李树林把张枫让进房子,笑着道:“你那有时间一天吃吃喝喝的?这地方在县里实际上非常有名呢。”
张枫却是一阵苦笑,自己哪一天不是吃吃喝喝的?几乎大多时间都是泡在酒桌上的,不过还真没有太多的讲究,也很少跟人谈论吃喝,平时在县里请客吃饭也非常单调,若不是县委机关食堂就是东河镇的悦宾楼,其他地方就非常少了,哪怕是县委小招,也极少去光顾,更不要说这种地方了。
房子外面是土不拉几的壳子,里面的装修却极为阔绰,铺着漂亮的地板砖,墙面也都是全瓷贴面儿,而且还镶嵌着不少精致的油画,房子分为内外套间,里面还有床铺被褥等生活用品,若是不知道这里是饭馆的话,谁都会当成走进了卧室,最让张枫无语的,是墙面上的瓷砖油画居然全都是光着身子的少女画。
两人盘腿坐在炕上面,一张红木的皿方桌子摆在中间,四个凉菜,四个炒菜,一窝三鲜鱼汤摆在中间,将桌子挤得严严实实,也是实在放不下了,否则还会继续往上端,旁边的案几上面还摆着一溜纸盒鲜奶,倒是从不或缺的白酒,今天没有看到,很显然,李树林也不想弄得醉醺醺的出去。
张枫道:,“这个地方倒是真不错,就是有些古怪了点儿……”
李树林哈哈一笑,道:“管那么多干什么?只要人家没有违法乱纪就行。”
张枫摇摇头,他可不相信这里仅仅只是经营餐馆这么简单,后面这个房子里面的装饰也太诡异了一些,只是李树林既然不说,他也不想多问,最起码从目前接触到的情形来看,这还是一家比较单纯而又别出心裁的小饭馆,总不能见风就是雨吧,那样的话都不要让人活了。
用筷子指点着桌面上的菜,李树林道:“先尝尝看,这里的手艺绝对是一流,包你下次还想来。”
张枫点头道:“色香味儿,光是看看、闻闻,就知道手艺差不了,若是在正街上,怕是要独占鳌头了。”
李树林却摇了摇头,道:“不见得啊,正街上更合适大路货,真正精致的还要到这种地方来。”
张枫笑了笑”道:“下午有事儿么?没事儿的话咱们喝几杯。”
李树林道:“事情倒是没啥,不过,晚上打算去看看陈〖书〗记,怕耽误事儿。”
张枫闻言微微一凝,吁了口气,道:“那就喝点儿啤酒吧。”李树林的话倒是勾起了他的一宗心事儿来,当初让周瑞影帮着弄余半仙出来,本来就是冲着陈静远的伤,结果余半仙直接将一脑袋的东西传承给了他然后自个儿回去后就一命归天了,张枫自己想要吃透那些东西,估计没有个十几二十年,门儿都没有。
因此,想要让陈静远清醒过来,张枫一丝一毫的把握也没有,这段时间不要说给陈静远治病了他连去探望一次都没有,跟陈慧珊的电话也断了好几天,思及自己最近所忙的事情,张枫心里忍不住就是一沉情绪都有些不好了,随口就让李树林要一箱啤酒过来。
房间里面有专门呼叫服务员的按铃,听张枫说要喝酒,李树林微微摇了摇头,让服务员送了一箱银杏啤酒,这时节已经是深秋了,天气冰凉啤酒自然不用冰镇了,喝起来倒是刚好,几瓶酒下肚,话题自然而然的打开了,李树林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陈〖书〗记的病情什么时候才能好转。”
张枫苦笑了一下李树林与陈静远之间,不光是亲戚的关系,仕途上的依靠也非常明显,没有陈静远的帮扶,李树林想要进步非常的困难,搞不好这辈子也就到此为止了,虽然看不出他有想要进步的那种**,但对陈静远的关心却是连陈静远的子女都有所不及的。
灌了一杯酒进喉咙,张枫道:“医院那边是个什么情况?”
李树林道:“还是老样子继续挂吊瓶、观察,用人参吊着。”他老婆在医院照顾陈静远,自然知道张枫最近一直没有去医院,能问出这样的问题自然也不奇怪,虽然他知道张枫与陈慧珊在谈对象,但却不知道两人的进展到底如何了,也不清楚张枫有些乱七八糟的私生活,心里还琢磨着啥时候能喝喜酒呢。
张枫也叹了口气道:“吉人自有天相,医院那边既然这么说了,那就还有好转的可能,先等等吧,说不定很快就清醒了呢,珊珊也一直在钻研新药…“”语气微微一顿,张枫皱了一下眉头,随即岔开了话题道:“不说这个了,上次调查北河乡〖书〗记的事情,有没有眉目?”
因为北河乡提前把玉米地给平了的事情,张枫跟李树林提了一下,让他查查,看有没有可以发挥的地方,那时候因为顾虑比较多,所以只是查证,并没有彻底拿下北河乡的意思,如今却是不同了,既然有了离开周安县的心思,张枫索性也就抛开了顾忌,先打一套组合拳再说。
李树林并不知道张枫心里的打算,闻言皱了一下眉头,道:“都是明摆着的事情,有什么好查的?”顿了顿才叹了口气,道:“关键是县里的态度,只要想查,没有几个屁股干净的,区别只是轻重罢了,不过北河乡这位韩〖书〗记有些太过胡闹而已,他以前在东河镇的时候就是这毛病。”
张枫点了点头,道:“经济方面问题大不大?”
李树林思索了片刻才道:“若是将以前在东河镇的事情都算上的话,肯定够枪毙了,不过,那些钱不是他一个人贪的,牵涉的人太多,很多人已经在其他地方任职,相互牵连下来,就是一张极为庞大的关系网,动起来可就麻烦了,弄不好,最后连一个也碰不着,还得惹一身骚。”
张枫闻言愣了一下,从李树林的话里不难听出,他其实在北河乡的那件案子上已经非常用心了,而且查到了很多不为人知的东西,这就不由得他不佩服了,李树林是两年前才从上面下来任职的,接替的是前任极为〖书〗记黎霄,并不是周安县土生土长的土著,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查出详情,肯定不容易。
李树林牛了口气,道:“若是陈〖书〗记在,这案子根本不用费多大的力气,现在可就不好说咯。”
张枫摇了摇头,一个乡镇〖书〗记而已,用得着么,还得陈静远出手?也太瞧得起一个镇〖书〗记了不过,李树林的话噎透漏出一个比较渗人的信息,那件案子查起来的话,最终牵涉的人可能来头不小,若是由县里动手查出,说不定就会引来各方面的干涉,没有人在上面镇着,哪怕是一个乡镇〖书〗记,动起来都不容易。
李树林给两人的杯子都添上酒,道:“那些资料我都已经专门保存起来了除了参与调查的人,没有人知道详情,什么时候感兴趣了,你自己看看。”他也没有把张枫当外人,连这种违反政策的话都说出来了。
张枫却点点头,道:“你整理一下,把相关的材料都给我吧。”
李树林只是微微怔了一下就笑着道:“没问题其实都是整理好的东西,随时看都可以。”他没有问张枫要这些东西干什么,也不想知道张枫打算如何去利用这些东西,其实北河乡的那个韩〖书〗记,跟现在的县委〖书〗记以及县长的关系都不大,对于张枫来说,用途并不大。
张枫端起杯子,跟李树林碰了一下,道:“今天还是有事情要麻烦老哥的。”
李树林“哦”了一声,心里微微有些奇怪不过还是说道:“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只要能办到的,自然没有二话。”不说张枫目前的地位,光是两人都与陈静远家的关系,李树林就觉得应该全力以赴的为张枫提供帮助当初陈静远还没出事儿的时候,就对他有过类似的吩咐。
张枫“嗯”了一声,琢磨责道:“这几天县里的几个行局都组织人出去旅游了,这事儿你知道吧?”
李树林唇角扯了扯,道:“当然知道了,徐〖书〗记还曾经打过招呼给纪委这边不过纪委没人报名参加。”
张枫闻言一笑,道:“老哥你这是断人财路啊,就不怕下面难以弹压?”
李树林。哧……的笑出声来,道:,l世上哪有白吃的午餐?莫名其妙的,享受哪门子福利?”
张枫点了点头”道:“这事情你跟一跟吧。”
李树林皱了一下眉头,沉吟道:“这是徐〖书〗记搞出来的事情,不好吧?”
县纪委说到底还是要受县委的领导,也没有资格去查县委〖书〗记,李树林问都不用问,就知道根子出在徐元的身上,让他去跟这个案子,这不是胡来么,即便是查到了什么东西,也不顶用啊,所以,看向张枫的目光中就透出几分古怪的神色,难怪要跑到这里来私下说事儿呢。
张枫沉默了异刻才道:“你知道费用是从哪儿出的?”
李树林摇摇头,道:“纪委这边没有人参与,自然也没人去报销,当然不知道了,嗯,难道不是县里?”
张枫唇角微微一翘,道:“是县药材公司负责支付各项费用的,嗯,药材公司的情况你了解吧?”
李树林闻言一愕,端着酒杯子沉默下来,若是以前说起县药材公司,或许李树林都不知道药材公司门朝那边开,但现在却是有了不同,药材公司负责张氏制药厂在周安县的药材种植回收项目,那可是一个让全县人都牵肠挂肚的项目,为了争夺种植指标,不知道出了多少稀奇古怪的事情,比如北河乡的那件。
当初张枫让他去调查北河乡的〖书〗记乡长,就是因为争抢种植指标才闹出的幺蛾子,对于县药材公司的详细情况,李树林自然是做了极为详尽的调查,这会儿一听跟县药材公司有关,他便知道,又是一桩麻烦事情,一旦县药材公司出问题,那后果可就严重的很了,甚至会影响到明年全县的种植情况。
掏了一支烟点燃,轻轻的吸了一口,李树林吁了口气,道:“你这是把我往火坑推呢!”
张枫道:“怎么会?又不是做什么违反原则的事情,嗯,就从药材公司着手吧。”
李树林琢磨道:“这事儿还得上面支持才行,不然的话,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张枫道:“需要什么样的支持?”
李树林沉吟了一会儿才道:“能不受各方面的干涉影响就好。”
张枫撇了撇嘴,道:“你这也太宽泛了吧,真要那样的话,还用跑到这里来跟你说?直接去办公室了!”
李树林唇角扯了扯,道:“嗯,那也得取得县里的支持,你也不是不知道,药材公司做的那个项目影响有多大,若走出了问题,谁也承担不起,县里若是有人拿这个大帽子扣下来,纪委也是顶不住的。”
张枫道:“我是让你先私下调查,掌握证据了再说,明白没有?”
李树林摇摇头:“怎么可能瞒得了人?这种事情,只要动手,马上就会闹得满城风雨,甚至会影响到全县的中草药种植户,而且,药材公司的项目可是有县政府背书的,一旦开始调查,对县政府也是有着极大影响的,不得不预作考虑,要么,跟谭县长先交流一下?”
张枫目光在李树林身上一转,沉吟道:“若是能得到省市方面的支持呢?”
李树井一愣,道:“省市的支持?到底是省里还是市里?”
张枫道:“有什么区别?”省纪委〖书〗记已经换成了陈楠,市里也差不多重新洗了一次牌,而且陈楠是于家阵营的外围人员,张枫想要取得他的支持,很容易,只是这一层关系他一直都隐藏的很好,知道的人非常有限,只要有陈楠支持,市里根本不是什么事儿。
李树林心里却开始盘算了,若是市里面能够支持的话,这案子就没有什么好调查的,稍微收集一些证据就能让徐元双规,然后再查就方便得很了,只是真要如此的话,张枫又何必做得这么小心翼翼的?
他却是不知道,张枫说的支持是指纪委,而不是市委市政府或者省委,真要那样的话,还让他李树林去查个屁,直接把徐元调任,然后让人下来调查,还不是一查一个准。
琢磨了片刻,虽然还没有想明白其中的缘由,李树林却知道条件谈的差不多了,若是再推搪,怕是张枫就真的不高兴了,两人毕竟不是普通的合作关系,方才提说的那些条件,实际上也是在提醒张枫,让他多考虑一下,差不多就是个查漏补缺的意思。
张枫也没有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缠,李树林的话还真提醒了他,此事儿既然要做,就要做得天衣无缝,不能给人留下把柄,不但要跟谭靖涵沟通,还要跟徐元谈谈,药材公司的项目说到底是他负责的,徐元的做法不但是挖墙脚,同样也是在明火执仗的打脸了,他自然不想客气。
放下酒杯子,张枫琢磨着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嗯,下一步娄让东河镇那边担负起制药厂的联络工作吧,所有跟药材种植回收有关的事务,都先由东河镇负责起来,毕竟他们是最早跟制药厂打交道的,这样一来,就不会影响县里的药材种植推广了。”
李树林闻言一喜:“能这样最好,等于是圣底抽薪,直接消弭了后患,但是这个却要制药厂出面去做了,就怕他们不愿意呢。
”他可不知道张氏制药厂实际上是张枫的,否则的话就不会这么想了,不过他提出的思路却给了张枫启发,能够把这件事办的更加滴水不漏。
张枫点了点头,道:“这个不难,原本这项目就是我在东河镇当书记的时候亲自谈下来的,药厂那边只要不影响他们的利益,自然会配合我们的工作”又琢磨了片刻,张枫接道:“你也不必担心会受到干扰,我会跟谭县长和徐〖书〗记沟通的。”
说到与谭靖涵沟通,张枫自然而然的想起那天晚上在办公室吃蛇羹的情景,心底生出一缕奇异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