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这是大汉(上)

目录:谋主| 作者:七载| 类别:历史军事

    历史印证了成王败寇的真理,往往也湮没了幕后的真相。

    光和六年,随着汉灵帝日益加剧的荒废政事,大汉帝国在这个可以卖官卖爵的皇帝手中,终于也走到了末路,仅仅只是在以杨彪为首的汉室忠臣支持下,苦苦支撑着这个自商周以来国运最为悠久的帝国,哪怕这个庞然大物已摇摇欲坠。

    刚刚进入二月的巨鹿郡,似乎还没有脱离寒冬的影响,北风强烈的吹动,路上的行人三三两两的缓步走着,更多的,则是快步前行。

    今年的春天还远远没有来临,呼吸间都能清晰的看到哈气在空气中氤氲,然后缓慢的消散,路人们也走的更快了。

    一名身材魁梧的大汉在行进中紧了紧自己的衣物,下意识的看了眼路边,然后停住脚步。

    那里有一个瘦弱的少年。

    少年看似安静却又坚强的靠在墙边,一张苍白的脸孔,凌乱的长发披散在肩膀上,肩膀看似随时都会坍塌,身上几乎没有什么可以遮掩的衣物,只是紧紧的把身体蜷缩着,窝在角落里,用眼角看着这个世界,看着这些来来往往的路人。

    冷淡的眼神里,透露出莫名的茫然与不甘,然后满是伤痕的手臂动了动,用力的把自己往墙边又扯了几分,似乎冰冷的墙壁要比这些行人还要来的温暖,大汉漠然的看着少年的行为,然后转身准备离去,在寒冷的冬日里,没有暖身的衣物,是很难活到第二日的。

    “对于你们来说,我们只是些存活于死亡边缘的小人物,咳、咳,而小人物,就应该有小人物的死法,默默的离去才是我们最后的终点,咳咳…”靠在墙边的少年费力的抬起头来,露出一双小眼,冷冷的看着站在路中央的大汉,捂嘴咳嗽起来。

    大汉停下脚步,瞥了眼靠在角落里的少年,毫不在意他言语里的讽刺,拍了拍因为寒风的吹打而渐渐僵硬的大腿,显然,在大汉看来,眼前的黄口小儿甚至不如自己的大腿重要,或者说,他根本就不在意少年的话,哪怕这种看透世事的话从一名未及弱冠的孩子口中说出。

    “所以你们终究也只是和我们一样的小人物,在未来也将死去,而你,只不过会比我多活几年罢了。”少年的声音因为咳嗽而显得有些沙哑干涩,小眼中透露出某种羁定,望着蔚蓝的天空,仿佛看到了几年后的大汉,看到了几十年后的天下,只是眼眸里的神光还是渐渐黯淡,最终只有深深的自嘲与落寞。

    无论将来怎样,我却是看不到了。

    少年回过神来,淡然一笑,也不再去看大汉,只是缓缓闭上双眼,将两只手合拢放在胸前,依靠仅存的温暖,渐渐入睡。

    等待太过漫长,就这样睡着死去虽是一种无言的反抗,可对少年而言这已经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了,反正命运总是几多坎坷。

    不过这次却没有等待多久。

    一道身影靠近,然后黑暗马上笼罩了少年。

    ……

    ……

    魏郡,魏县。

    再次醒来时,苏逸已经躺在一张温软的大床上了,感受着用丝绸绣成的棉被外套,苏逸张了张嘴,无声的扭动着身躯,试图挣扎着爬起来,无奈身体实在是不堪重负,只是几下的动弹便已耗尽仅存的一点体力,于是便安静下来,静静的看着房中的一切。纸糊的窗户,一张有些年代的桌子,桌上摆着几叠竹简,破旧的衣柜里,带着补丁的衣服整齐的叠放在里面。纵观整间房屋,也只有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最是值钱。

    他用手轻轻的摩挲着宽厚的被子,忍不住泪流满面,那双一直冷漠的小眼中,终于流露出某种浓郁的情感,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房门有些动摇,门外的身影晃动了几下,然后归于平静。

    发泄总比沉默要好。

    哭过的苏逸也耗尽了身上最后一点体力,抱着厚重的被子,再次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经暗淡,苏逸静静的躺在床上,小眼中闪烁着几分神光,思索着自己在街边昏迷前的情景,以及那个身材魁梧的大汉,隐约间知道发生了什么:是那个大汉救的自己。至于大汉为什么要救自己,他也懒得去多想,现在能捡回一条命,他已知足,而他从来都是个知足的人。

    没过多久,屋外传来敲门声,声音虽小却清晰入耳,如果苏逸不是已经醒来,多半是听不到的,可想而知,屋外敲门的也是个心思细腻的人。

    苏逸有些失神的想着,嘴上已说道:“多谢恩人大德,小子已经醒了。”

    房门被轻轻推开,走进一名大汉,正是那日在街上的人。

    大汉叫沮授,是冀州广平人,任魏县县令,据他说,来到洛阳也是有些要事要做,遇到苏逸原也是个巧合,可是苏逸的话语中所透露出的某种信息让他大吃一惊,他需要知道苏逸当时说的话的真实性。

    于是衡量再三之下,还是决定将苏逸带回家中。

    进屋的沮授沉默的看着苏逸,然后找了把凳子,在离床不远的地方坐下,两人都没有说话,一时间屋里的气氛显得有些尴尬。

    “别怕,我之所以救你回来,没有其他想法,只是想确认下心中的一个问题罢了。”

    还是沮授先开了口,在他看来苏逸毕竟是个孩子,也许有些怕生。

    不过沮授倒是想错了,苏逸绝不是个怕生的主,之所以不说话,只是想看看沮授脑海中的那个问题到底有多重要,看到沮授的表现,苏逸心下也有了几分底。

    看来这个问题很重要。

    苏逸一副大病初愈的摸样,闻言静静思索片刻,整理了下脑海中的想法,然后轻声说道:“本来恩人救下小子,小子应该倾尽全力以报恩人大德,可是小子现在刚刚清醒,脑中一片混乱,思绪不甚清晰,还望恩人宽恕几日,待小子想好事情始末,定会给恩人一个答案。”

    听了苏逸的话,沮授先是愕然,然后目光犀利的盯着苏逸的眼睛,似乎要从苏逸的眼眸里看到他内心在想什么,苏逸只是微眯着眼睛同样看过去。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是过了片刻。

    只见沮授起身掸了下长裤,然后嘱咐几句,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如果不知道怎么称呼我,就叫沮先生吧。”

    “…沮先生。”

    沮授回头看着苏逸,只见后者用力支撑着起身,然后微微一笑着说道:

    “在下苏逸。”

    ……

    ……

    距离当日二人第一次见面已经过去好几日,通过这几日的交往,沮授和苏逸互相间有了更加深刻的了解和认识,也通过一次次的交流渐渐的熟络起来,苏逸慢慢开朗起来,恢复了几分前世的洒脱,与沮授的言语交谈间自然也少了许多生分。

    沮授尽管身材高大,可这魁梧的身材也只是继承了北方人的血统,要说本事,也尽是些绣花拳头。用苏逸的话来说,就是金玉其表败絮其中,不过沮授也不以为忤,更是一口咬定苏逸是在变相的夸奖他。

    “苏逸,如果你那天说的话不是为了讽刺我,那么,你也该告诉我,你为什么断定我乃至许多人会在几年后丧命。”这一日,二人正交谈着有关县里的趣事,不想沮授突然提出了多日前便要询问的问题。

    “你认为当今天子如何?”苏逸不答,然后神色严肃的提出了另一个问题。

    “酒囊饭袋,整日沉迷女色财物,昏君尔。”

    “那么大贤良师的太平道呢?”

    沮授眯起眼睛眼睛看着苏逸,心中犹如炸响一道惊天霹雳般,虽然这个答案他早已猜到,可是当话从苏逸嘴里说出的时候,还是给沮授带来了很大的震动,犹豫良久,沮授最终也对苏逸说出了自己的答案,一个比苏逸更加精确的答案。

    “得民心者,天下向之,失民心者,天下反之。”

    “当今天子声望远不如一乡野道士,民间百姓更愿意相信这道士而不是龙椅上的帝王,若这道士起而反之,则天下大乱,若这道士安心传道,则天下尚可维持几年安定。怕只怕,这道士如此作为,恐是别有用心呐。”

    苏逸从不认为这个世上有什么聪明人,哪怕后世一直在说诸葛亮多智近妖,可是他仍不相信会有人能把世间大势看得清晰,甚至连几年后的天下,也能看出几分来。

    因此当沮授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后,苏逸震惊了,他甚至以为沮授也是和他来自后世,慌乱间问了许多有关后世的词语,可惜沮授只是摇头表示不解,苏逸闻言不禁大失所望,不过他心里依然有很多疑问,他相信在他醒来的那座城市里,一定有他来到这个时代的蛛丝马迹,只是看来现在还不是时候去了解。

    而等到沮授把自己的见解说出来后,苏逸彻底释怀,也明白了世界上的确存在着大智慧的人,起码眼前的沮授就是一个。当然,就如同在他没见到沮授前是决不会相信世上真有这种未卜先知的人一样,他也相信,沮授乃至东汉天下的人,都不会知道他来自何方。

    ……

    ……

    时间进入三月,此时的魏县渐渐步入春季,春风好似妖娆的女子,扭动着傲人的身躯,在小小的魏县吹拂着。

    苏逸坐在庭院里,痴痴地望着院中的一朵花,他不知道那是什么花,心里却想那朵花也比他活得精彩,因为花儿好歹是活在自己的世界,可是自己呢?

    只听沮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花儿再美也会凋谢,人力再强死后也不过一堆骸骨。无论你曾经经历过什么,我都不认为这是你现在可以懈怠自己的原因。”

    只见一身儒服打扮的沮授踱步走来,看到苏逸仍是一副冷淡的表情,他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对于苏逸的来历和年龄见识,沮授不无好奇,毕竟就苏逸所说,他今年才满十四岁,而以他表现出的智慧和心性,完全是一副大人心态,可是一旦两人的话题涉及到苏逸的过去,他却又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

    。

    “沮先生,以你的才智,怎么没想过去出仕一方,毕竟一个小小的魏县怕是容不下你这等奇才吧。”沉默片刻,苏逸一脸无奈的问道,虽然他也很好奇这个问题,可是他更觉得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之前沮授的问题,索性就还是换了个话题。

    沮授在庭院中的石椅上擦拭了一下,又指了指另一把椅子,示意苏逸坐下,然后淡笑道:“以你苏逸的智慧不会想不到原因吧,否则你也不会宁愿流落街头,也不去出卖这一身所学了。”

    苏逸也学着沮授擦了擦石椅,然后很不文雅地一屁股坐下,淡笑道:“嘿,我苏某人还是知道自己的斤两的,平日里随意说道说道也就罢了,要是和你这等天下奇才辩论,那可真就是老寿星上吊,找死。”

    说着搓了搓有些发冷的手掌,继续道:“不过我还真知道你为什么不愿出仕,无非就是看不上当今诸侯,更看不起那坐镇朝堂的名儒和天子吧。”说完便不理沮授杀人的眼光,自顾自的从地上拾起一截树木的断枝,在地上像模像样的画起画来。

    苏逸说的对,沮授的确不太看得上当今天子与那些只会谈天说地的儒生们,不过心里所想是一回事,嘴上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而苏逸敢说出这种话,分明就是不在乎当今朝廷,能做出如此姿态的,不是恃才傲物之士,就是色厉内荏之人,依沮授对苏逸的了解,还是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就如同沮授看不上那些华而不实的儒生们一样,苏逸心里也多半是瞧不起那些整日礼仪廉耻的正人君子,在他看来,如果连生活都过不下去了,这些虚的东西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现在的汉朝便是如此,明明已经孱弱的只需一记重拳就能轰然倒下,却还在为了一点颜面而喋喋不休。要是换做苏逸去解决这些问题,恐怕就简单多了。

    索性一拳打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