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烧不完的断香

目录:谋主| 作者:七载| 类别:历史军事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就像狼狈逃回魏县的苏逸几人,他们在跑去城外散步的时候绝没有想到会有起义军来攻击他们,更不会想到陈富贵会死在离他们不远的城外,那条静静流淌的小河边。

    对于陈富贵的死,苏逸非常自责乃至于在回到沮府的那天水米不进,哪怕他们及时的归来为魏县的守军提供了宝贵的准备时间,才没有在黄巾军进攻的第一时刻丢掉魏县,说他们是魏县百姓的英雄也绝不为过。

    可是,这一切都是建立在陈富贵死去的前提下。

    苏逸知道,如果自己没有跑到城外,富贵就不会为了推开他而中箭身死,又或者,如果他能早点想到口号继而推断出黄巾军今年就会起义,陈富贵也不会因为保护他而英年早逝。

    然而在这个到处充满着残酷现实的世界里,没有如果。

    因此苏逸只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天,等到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就出来了。

    在这两天,沮授没有理会苏逸对于陈富贵之死的悔恨,他只是每日里坐镇魏县城墙之上,发挥他的才能抵挡着黄巾军的进攻,进攻魏县的起义军总数在两万人上下,老幼妇孺又占去了大半,其中能战之士在五千人左右,而整个魏县则有一曲人数五百的兵力,算上这几个月来苏逸加紧训练的五百名张闲私兵,勉强可以守住魏县,不过要说出击灭敌,那却是万万不能了。

    而张颌领导的两部兵力早在一月前便赶赴信都去了,据说那里出现了大股的流民盗贼,现在看来,多半就是黄巾军了。

    第二日汇入正常作息时间的苏逸看起来与往常没什么太大的不同,只是在做身体锻炼的时候,每个动作都略显得有些发狠,吵的整个沮府不得安宁,不过没有人敢说三道四,沮县丞在城头督战,猥琐男跑去看热闹,只有苏逸在的沮府如何闹腾也没人敢多嘴了。

    只是如果马有才这个三流算命的现在站在苏逸面前的话,以他敏锐的观察力肯定会发现苏逸的不同之处,那浑身散发的气势的确是因为太过发狠而产生,可那不叫狠厉,而叫煞气。

    如果换成是陈龙城这个经历过与胡人战斗的人来看,那就有另一种叫法,杀气。

    锻炼之后苏逸回到自己的屋里,换了一身清爽的墨绿色长袍,便出了沮府大门,往地处魏县中心的居民区而去,张老板住在那里。

    ……

    ……

    自从张闲得到苏逸的指点迅速崛起于冀州商界后,他心中便对苏逸的话更加深信不疑,苏逸让他以护卫的名义招募五百名私兵,他二话不说的边去张贴布告找人,等到后来苏逸甚至要求他将五百名护卫交给李虎,然后带到城外庄院里由苏逸专门制定训练计划,他也毫无怨言的交出五百名护卫。

    于是现在,当那五百名护卫被沮授紧急征调用以防御黄巾军的进攻时,心中对苏逸更加敬畏,在他看来,苏逸能够提前预知黄巾起义的消息并且训练出五百名护卫,那实在是有着未卜先知的本领,这也更促使他决定死心塌地的为苏逸做事。

    不过昨日听说苏逸在城外受到黄巾军的偷袭,在损失一人的情况下从两万名敌军中脱困而出,并带回来紧急无比的情报,让张闲在赞叹苏逸的同时,也为他暗中抹了把汗,心想果然是艺高人胆大啊。

    实际上在张闲听到这条消息后,心中便隐隐觉得苏逸定会在这几日来找自己,于是就老老实实的待在自己的家中,不再乱跑。

    毕竟以他这两年来对苏逸的了解,知道虽然平时苏逸将自己的想法隐藏的很深,甚至不像是一名十五六岁少年应该有的心性,但是苏逸对人的好坏却明显可见,别看猥琐男那个家伙一天到晚的跟苏逸斗嘴,可是却从没见他们真正争吵过。

    更不要说对苏逸非常严格的沮授反而得到了苏逸最深刻的感情了,而且那绝不是因为沮授救了苏逸一命,至于那个已经消失两年的陈龙城,张闲暗想估计在苏逸心中的地位也不见得比自己要来的低。

    虽然张闲知道苏逸会来找自己,可没想到他第二日便会来。

    等到下人进来说沮府苏逸来访时,张闲连忙穿好衣服,转念一想,随即吩咐下人将苏逸带至会客厅,其实他是极想亲自出门迎接的,只是这样做反而显得太过热情,容易落在有心人的眼里,虽然他对自己府中下人颇有信心,但是谨慎之下,还是决定在会客厅见面。

    苏逸走进会客厅时见张闲已经坐在上首等候,微微一笑,冲他点头示意,便走到下首一排位置上坐下,而领着苏逸进来的下人则明显一愣,心想自家老爷什么时候这么主动了?便摇头晃脑的下去了。

    等下人走后,张闲轻轻一拍手掌,顿时从屏风后面涌出十几名训练有素的带甲护卫。

    张闲环视一眼,冷冷的吩咐道:“守住门口,不许任何人进来,擅闯者,杀!”护卫们略一抱拳,便悄然领命散去。

    苏逸安静的等到张闲安排完一切,拿起茶几上的一杯清茶,轻抿一口,似笑非笑道:“张老板,架子不小了啊。”

    本来还乐呵呵的张闲一听,脸色顿时一变,心中暗暗叫苦道这是来找我泻火了,便急忙解释道:“苏先生…”

    “不用解释。”苏逸摆了摆手,说道:“上次你说事情办妥了?”

    张老板明显被苏逸冷酷的气场惊吓到,脸色苍白的说道:“嗯,已经准备妥当了,苏先生,我之所以没有出门迎接主要是因为怕落在有心人的眼里,以免对您不利…”

    苏逸听张老板说事情已经准备好了,心中一松,再听他还有些不放心的在解释,便知自己今日做的有些太过,刚才的冷言讽刺的确是强词夺理了。

    便微微一笑,轻声道:“张老板,刚才是逸冒失了,只是心痛富贵为了我而死,一时之间实在是难以释怀,而让你准备之事又的确至关重要,故而言语中若有不敬之处,还请见谅。”

    张老板也是聪明人,一听不是针对他,暗中松了口气,脸色也渐渐好转,安慰苏逸道:“苏先生,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

    苏逸轻轻点点头,没有说话。

    “苏先生,在下问句不该问的,您是打算用那些东西对付城外的黄巾军吗?”张老板见苏逸沉默下来,想了想,心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于是便小心翼翼的说出了心中的疑问。

    苏逸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淡淡道:“不会,他们还不配我用这些东西,那东西你替我守好,日后自有用处,切记不可说与他人知晓,发妻儿女一样不可!”

    奇怪的是,听了苏逸这番明显教训语气的话,张老板丝毫没有恼怒,反而深以为然的点头表示了解,苏逸见他这幅表情,心中略有所思,沉吟不语。

    随后苏逸便向张老板借了五百贯钱,并说日后等程大送来香菱阁的盈利就会归还,张闲自然连说不用还,算是我孝敬您的,苏逸听他这么说,神色一怔,再见他态度坚决,于是也就收下文钱。

    离开张府后,苏逸直奔城东而去,陈富贵的家便住在那里,他的弟弟自然也在。

    ……

    ……

    陈富贵的弟弟没有大名,陈富贵原本打算等过段时间做护卫赚了钱便去找教书先生给弟弟起个名字,故而在没有大名前都叫小名,街坊邻里的都称他阿财。

    阿财今年十岁,他母亲在生下他后便亡故了,而他的父亲也在两年后因为积劳成疾最终撒手人寰,只留下他和哥哥富贵两个人相依为命。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富贵如此,阿财也如此,无论怎么劝说阿财都不接受苏逸带来的鸡鸭蔬菜等食材,所以当苏逸看到身材明显瘦小的阿财一个人在家里热好饭菜,摆到桌上时,心中的酸楚可想而知。

    因为摆在桌上的只有两道菜,以及两碗饭。

    菜是前天富贵走前留下的,饭也是那时候留下的,听着阿财脸色平静的说起他哥哥,再联想起他父母的早逝,苏逸很难想象这幼小的身躯承受了一个多么倔强而又坚强的灵魂。

    富贵家很小,一个睡觉的炕头,一张桌子,其余的都是生活中的小物什,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也绝不过分。

    吃饭前阿财从炕头下拿出一根断了半截的香,然后用热饭留下的炭火将香点燃,走到炕头靠窗的位置,深深的拜了下去。

    “阿爹,阿娘,你们还好吗?阿财很乖,也没有玩耍,就是很想你们呢,不过阿财知道你们都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大娘们都说哥哥去找你们了,阿财也很想去看你们,可是大娘们说阿财去不了,阿哥,阿财真的好想你…”

    苏逸静静地站在阿财身后,看着那个方才还神色平淡的孩子忍不住的哭诉,稚童清脆的话语伴着啜泣声,那一声声寄托在言语里的相思之苦,以及丧失至亲的苦楚,苏逸感觉自己的心一阵阵的绞痛。

    “阿哥,你以后见到阿爹他们要替阿财说,说阿财很想他们…”

    “阿、阿哥…你明明说晚上会回来吃阿财热的饭菜的…可现在阿财都把饭菜热好了,你怎么还不回来…”

    “…阿哥,阿财…真的好想你…”

    手持断香,对着炕头哭成泪人的阿财终于在一声歇斯底里的呐喊后昏厥过去。

    苏逸连忙扶着他,将他抱上床,心中却越发不安,总觉得哪里没想通。

    “…可现在阿财都把饭菜热好了,你怎么还不回来…”

    阿财说过的一句话蓦然间在苏逸的耳边炸响,然后一脸惊骇的盯着阿财:这个孩子为了证明富贵没死,这两天竟然只热饭而不吃饭,也就是说他已经将近两天没吃东西了!

    苏逸的眼眶渐渐湿润,然后提了带来的食材走到隔壁的邻居家,轻轻敲了敲门,一位明显上了岁数的大娘开了门,大娘眼睛瞥见富贵家的门半掩着,再看眼前的少年一脸沉重,知道是来看望阿财的同伴,便冲苏逸和善的笑了笑:“孩子,来看阿财吧?”

    苏逸点点头,将手中的食材加一贯钱递了过去,腼腆道:“这是我给阿财带的补品,他现在身体太虚弱了,我想给他补补身子,能麻烦您帮着烧吗?”

    大娘见苏逸出手阔绰,虽然不知道阿财什么时候交了这么有钱的朋友,还是微笑着接过食材,不过却将文钱还了回去,说道:“阿财是我看着长大的,看他现在这么凄苦,我也为他难过,这钱,还是收回去吧。”

    苏逸没有接钱,只是一脸真诚的看着大娘,大娘仿佛被他的诚意所打动,叹了口气,轻声道:“那我就收下了,放心吧,我一会儿便将饭菜送过去。”

    见大娘收下钱,苏逸道了声谢,便走回富贵家中,看着面前桌上的饭菜,抿了抿有些干燥的嘴唇,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过了两天的剩饭剩菜又如何?阿财吃得,我为什么吃不得?

    这热了两天的剩饭菜能换的回陈富贵一条命吗?

    显然不能。

    富贵,既然这顿饭你已经吃不到了,那我便替你吃了罢,放心,阿财我会替你管教好。

    我苏逸在此对天发誓,在我有生之年内,必定覆灭黄巾。

    为你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