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驾……”在狂风暴雨般的狠辣打击之下,冲在最后边的几百名奚族战士,侥幸躲过了死神镰刀的收割,他们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手脚冰凉,纷纷掉转马头亡命奔逃。
这时的两军阵前,横七竖八的躺满了被硬弩射杀的尸体,刺目的鲜血汇聚成了一条条“血溪”,摔断了腿的战马卧在地上不时的发出垂死的悲鸣。
“啊……痛死了……救我……快来救我……”无数身体被射穿的奚族战士们,眼见活不成了,却在将死未死之际,发出的痛苦哀嚎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我的天,南蛮子……这还是懦弱的南蛮子么?”草原上的族长们见了两军阵前的惨状之后,不禁倒抽了好几口冷气,情不自禁的感叹出声。
劳骨宁眼睁睁的看着自家的勇士们,被南蛮子仿佛砍瓜切菜一般,几乎被屠杀殆尽,他现在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在大草原之上,谁家的牧场肥沃,谁家的勇士最多,谁就是当之无愧的王者。
为什么耶律家的人,能够做大皇帝,而萧家的女人只能为皇后呢?道理也是异常清楚的,拥有几百万人口契丹一族,实力最强悍!
仅仅和南蛮子军队打了一个照面,宝贵的奚族战士就损失了一千多,以草原民族的习性,这已经是无法忍受的巨大损失!
和可以征集各族战士的契丹人不同,奚族的勇士们死一个就少一个,要想补回实力那就只能等十五年之后了。
劳骨宁圆瞪着两眼,心里一阵绞痛,此前,他做梦都没有料到,南蛮子胆子这么大,居然敢把纵马冲锋的奚人勇士,放到眼皮子底下才展开反击。
南蛮子凌厉的反击,令劳骨宁以及他身边的各族族长们,不约而同的感受到了不可承受的沉重心理压力。
战争这才刚刚开始呢,眨个眼的工夫,便丢了一千多奚人勇士的性命,如果持续下去,那个损失谁都不敢想象!
就在这时,一名被战马撞晕了的奚人勇士,突然从尸堆里爬了出来,撒开两腿亡命朝回狂奔。
“张小乙,那个装死的混蛋就交给你了,要半死不活的!”第二军弓弩营的都头高学忙,眯起两眼,抬手指着正比全力往回奔逃的奚人,向手下的“神射手”下达了狙杀的命令。
张小乙其实是一名入伍不到半年的新兵。他原本是河北的猎户,契丹人纵兵南下之后,不仅烧光他家的房子,抢尽他家的粮食,更夺去了他的爱妻,他张小乙与契丹狗势不两立!
“喏。”张小乙大声接了都头的军令,他不慌不忙的脚踏弩臂上的铁环,迅速的上了弦,然后将弩臂架到射击孔上,调整好望山后搭上专用的三棱弩矢,默默的瞄向背对着他狂逃的契丹狗。
逃跑的那位其实是奚族人,而不是契丹族人,不过,在仇深似海的张小乙眼里,这并没有任何的区别,只要帮着契丹人打仗的狗东西,都该死!
张小乙在心里默默的计算了风向和风速之后,略微调整了一下射击的角度,便果断的扣动了扳机。
“咻……”几乎就在张小乙扣动扳机的一瞬间,带尾翼的特制弩矢,仿佛长了眼睛一般,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准确的射入那个奚人的后背。
“啊……”那个奚人战士被一股子无与伦比的巨大冲击力,强行推着又向前奔了几步,这才发出凄惨至极的嚎叫声,重重的倒在了黄土地上。
张小乙平静的收弩,转过身子,两腿并拢立正,大声说:“报告都头,小人顺利完成军令,请您指示。”
都头高学忙刚才看得很清楚,那个妄想逃跑的奚人,被活活的钉在了地面上,连续不断的发出令人肝颤的惨叫声。
“干得漂亮,记你一功!”高学忙抬手拍了拍张小乙的肩膀,露出满意的笑容。
刚才战斗的时候,本都的镇抚官刘东山一直默默的指挥医士们,将受伤的将士们,抬到后边去医治。
李家军的军规森严,作战之时,哪怕是和都头平级的镇抚,也无权干预高学忙的临阵战斗指挥权。
现在,战斗短暂结束之后,刘东山快步走过来,一把抓住张小乙的胳膊,用力的摇晃了好几下,这才开心的说:“好小子,真有你的,你刚从新兵营分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你是个好样的。”
张小乙咧嘴一笑,心里别提多得劲了,李家军中饷俸一向优厚,他并不在乎赏钱的多少,可是,都头和都镇抚先后当着全都将士的面,大大的夸奖于他,这份荣耀却是花多少钱都买不来的。
“弟兄们,大家都干得非常漂亮,敌人连咱们准备好的刺猬阵的边都没挨着,就被杀得落花流水,抱头鼠窜。”都镇抚刘东山借着士气高昂的势头,当众点名表扬几个表现特别突出的战士,“郭小五,你刚才上弦的速度可真是快啊……严老四,你小子平日里不哼不哈的,八杆子打不出半个闷屁来,这防护盾却举得很到位,不错不错,更好的保护了弟兄们的安全……”
李中易一直强调,魔鬼其实都隐藏于细节之中,在军中除了优惠的待遇之外,军人的荣誉感更是重中之重。
俗话说得好,当兵吃粮,吃粮当兵!可是,一支钻入铜臭之中,不知为谁而战的军队,和旧军阀们的部队,有什么两样?
很多时候,基层指挥官们的一句暖心话,或是当众给予高度肯定和表扬,比赏几百贯钱的作用,还要大得多!
“刚才我点过名的好汉子,全都记小功一次,等积累了五次之后,就有机会获得大帅的亲自接见并赏酒喝!”刘东山望着十分眼热的战士们,索性趁热打铁,大力宣讲和统帅一起共进大餐的无上荣光,“郭小五,你想不想和大帅他老人家一起喝酒哇?”
郭小五挺直腰杆,昂首挺胸,激动的大声吼道:“回镇抚的话,能和大帅他老人家一起喝酒吃肉,小的就算是马上死了,都心甘情愿。”
话糙理不糙,战士们的情感都极为朴素,偶尔暴出粗口,哪怕是不怎么吉利的话,身为本都专业镇抚的刘东山,也都完全可以理解。
战场上,弓弩可没长眼睛,不管是谁,都有可能被流矢所伤,甚至丢掉了性命。
这是战争的残酷性所决定的,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只不过,老兵们经过无数次血与火的洗礼,已经看淡了生死罢了!
作战之时,拼死前进尚有不小的生机,哪怕是后退半步,也必会被砍掉脑袋,同时还会令家人蒙羞。
在李家军中,阵亡的壮士,其待遇一直极其优厚,不仅有高额的一次性抚恤金,而且,根据李中易的公开承诺,军方有义务抚养其未改嫁的妻室、遗孤和高堂。
与此同时,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李家军是独一无二的不需要在士兵脸上刺字的军队。
在脸上刺字,是从后晋天福之后,逐渐开始流行的对士兵人格,造成严重羞辱的一种预防逃兵的方法。
令人感到讽刺的是,在面对契丹人进攻的时候,哪怕是脸上刺了字,后晋朝廷依然无法有效的阻止大规模的逃兵现象。
李中易是后来者,他心里很明白,要想让部下们拼死作战,除了森严的军法、优厚的待遇,以及必要的荣誉之外,适当的奖赏或是株连家人,同样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
自从秦朝灭亡之后,其后的历朝历代都不是法治社会,而是建立在血缘关系之上的家国宗族体系。
按照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逻辑,反向逆推过来,便是一人当了逃兵,全家族跟着倒霉!
虽然这种安排,按照现代人的眼光,非常不合理,但是在那个动不动就株连三族的时代,却拥有着极强的威慑力。
比如说,三国时期的荀彧,他因为反对曹家篡位汉室,被曹操硬是逼得自杀身亡。
以荀彧在曹魏掌权多年所拥有的潜势力,他却宁可自杀,也不敢奋起反抗,这背后隐藏着的逻辑其实是:如果荀彧学习袁绍和袁术的先例,逃出许都起兵造反,整个荀家却只会和袁家一样,被曹孟德连根拔起,族诛灭门!
当然了,李中易不可能对自己的老部下,搞出株连灭门的残暴手段,他只不过是让逃兵的家人,不管走到那里,都会任人唾弃罢了。
首战告捷之后,李家军的队伍里面,指挥官们和镇抚们纷纷出面,利用战斗的间隙,争分夺秒的展开思想教育工作。
李中易负手立山坡上,笑眯眯的说:“右亭啊,你觉得咱们是趁热打铁,马上冲杀过去好呢,好是等一等,比较好呢?”
参议司检校副都指挥使何大贝,学着李中易的样儿,摸了摸下颚上的短须,眯起两眼,慢慢吞吞的说:“您这是明知故问啊,咱们现在如果马上杀过去,那些草原上的王爷们为了活命,就只得被迫拧成一股绳,拼死和咱们决战。即使最终咱们获胜了,恐怕损失也不会小,毕竟,对面就算是七万多头猪,也够咱们杀好几个时辰的。”
李中易听何大贝把草原部落军比作是猪,不由微微一笑,说:“蛮夷们向来畏威而不怀德,方才的初战虽然干脆利落的干掉了一千来人,恐怕并没有真正的令对面的王爷们胆寒。”
何大贝点点头,他对李中易的判断深表赞同,补充说:“草原上的王爷们,还没给打残打怕,所以接下来肯定还会有一场恶战。相帅,对面的敌人我倒不怎么担心,只是杨烈那边对阵的是耶律休哥率领的精锐皮室军,倒是令人有些不太摸底。”
李中易摸了摸下巴,淡然笑道:“狭路相逢勇者胜。以杨烈手头的实力,若是一心防守,撑上两天绝无问题的。更何况,杨烈手上有马,还有我给他的几样秘密武器,够耶律休哥喝好几壶的。”
何大贝依然有些不放心,追问李中易:“杨烈那边毕竟只有几千兵马……”
李中易摆了摆手说:“他杨白行一向自诩为本朝之白起,这么点小场面都经受不住,将来怎么独当一面?”
何大贝算是搞明白了,李中易和杨烈这对师徒,彼此在暗中一定有密约!
一千多骑兵眨个眼的工夫,就被李家军吃饭抹净,连渣渣都没剩下,这令草原上的族长们做梦都没有料到!
在场的族长和王爷们,一个不落的都参与过南下打草谷的战斗,而且,他们彼此之间为了争夺肥沃的牧场,常年摩擦不断。
所以说,各位族长和王爷们都不缺少实战经验,现在的难题是:一千多战斗力惊人的奚族勇士,刹那间灰飞烟灭了,而李家军几乎是毫发无伤,接下来他们需要拿多少条人命去填,才能彻底消灭李家军呢?
草原民族的习性原本就是欺软怕硬,有便宜就占,打不赢或是代价太大就撤。
族长们的小算盘博得哗啦哗啦直响,奚王劳骨宁的心里也直犯嘀咕,此次出战他带了三万多战士出来,本指望付出些许代价就一口吞掉李中易的南蛮子军队,抢了他们手上的金银财宝。
现在倒好,一千多名精锐的战士,连个响声都没听见,就被南蛮子杀了个精光。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劳骨宁原本异常坚定的信念,在李家军强悍的实力,彻底的动摇了,他眼珠子一转就把主意打到了随他一起来的族长们身上。
“诸位,咱们联军至少超过七万兵马,难道就怕了区区两万多南蛮子不成?”劳骨宁拖长声调,鼓动说,“大家也都看见了,南蛮子阵后的各种物资堆积如山,咱们若是兵分两路,分几合击,必能令南蛮子首尾不能相顾,全军崩溃不过是时间而已……”
草原上的族长们面面相觑,谁都没有说话,最终却都把目光聚集到了室韦族长暴熊的身上。
别看暴熊平日里是个混不吝的楞头,那是他故意装出来的憨样,以劳骨宁现在的架式,暴熊若是领头闹事,只怕是便宜没占到,反会掉了脑袋。
奚王劳骨宁表面看上去,仿佛是个仁慈长者,其实暴熊心里非常明白,这个老东西简直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满肚子坏水的恶棍。
暴熊缩着脑袋,故意东张西望,却没有如族长们预想中那样,断然挺身而出,这着实令大家又是一个没想到。
劳骨宁等了半天,没等来族长的响应,他不由脸一沉,恐吓说:“诸位,我可是给皇帝陛下拍过胸的,如是故意放跑了南蛮子,陛下怪罪下来,大家可都要倒霉啊!”
暴熊瞪着一双牛眼,死死的盯在劳骨宁的脸上,嘿嘿,谁不知道当今大契丹国的皇后,是他们奚族的外甥女?
也就是劳骨宁占了这么一层裙带关系,东京道上的各支部落这才虚与委蛇的跟着他一起来打李中易,不然的话,谁会鸟他?
劳骨宁虽然危言耸听的恐吓族长们,可是,大家依然没谁鸟他,他们资格的本钱只有那么多,损失一个战士就少一分壮劳力。
要知道,在大草原之上,最可怕的不是牧场不肥沃,而是有能力守住牧场的战士过少!
持续性的冷场,让劳骨宁脸上挂不住了,他厉声喝道:“南蛮子的大老远的过来,弓弩肯定不够用,咱们只要齐心协力,还怕不能灭了他们么?”
在场的族长之中,鲜卑族的实力最弱,室韦的暴熊好歹还有一万多名战士,他们鲜卑族的东支,如今充其量也就是五千老弱残兵而已。
鲜卑族的族长宇文昌,他现在最担心的是,劳骨宁柿子捡软的捏,强迫他们鲜卑宇文部冒死去打头阵。
实际上,和宇文昌有着同样担忧的族长,并不在少数。能够被劳骨宁调得动的各族,实力都不会太强悍,真正有战斗力的女真族的野人们,根本不听劳骨宁的招呼。
隔了大约一刻多钟,李中易始终没见草原各个部落,发起第二次进攻,或是全面总攻,他便知道了,这帮子欺软怕硬的家伙,因为私心作祟各怀鬼胎,未战已经先怂了!
竹娘一直十分警惕的护在李中易的身侧,时刻防备着永远不知道从哪个方向射来的冷箭。
李中易抬头看了看天色,断然下令:“命令全军匀速前进,敌人不敢来,咱们主动迎上去!”
他嘴上说不担心杨烈那边,实际上,如果耶律休哥利用骑兵的机动优势,只要分兵牵制住杨烈所部的骑马步军,其实很有可能绕路过来,从后背偷袭。
“大帅有令,吹号,全军前进!”传令官详细的复述了李中易军令之后,转身跑到司号兵的阵前,将总决战的命令传达了下去。
“滴滴哒滴哒……”一时间,嘹亮的进军铜号声,响彻了整个战场上空。
刘贺扬接到命令后,翻身上马,抽出腰间的战刀,厉声喝道:“弟兄们,决战开始了,咱们一起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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