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刚过,夏翎已孤身一人来到无名洞窟。
这里离天奎宗所在的山脉也许很远很远,也或者很近,夏翎并不清楚,因为她是通过一个无意中发现的古传送阵过来的。
无名洞窟是真的无名,从洞口望进去黑漆漆一片,内里不时传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声。
夏翎还记得第一次被逼来此的时候,她几乎吓得落荒而逃,打死也不敢进去。
只不过现在嘛……她无奈地笑笑,缓步走入洞内。
其实洞窟内反倒没有那么可怕,石壁上长着一种奇怪的菌类植物。这种植物成年后会发出一缕微弱的萤光,视力绝好如夏翎,只凭着这些微光就已能将洞窟中的景象看得清清楚楚。
正随路欣赏着洞窟内各种嶙峋怪石,突然,一阵阴冷残暴的气息扑面而来。
夏翎脸色不变,连眼都未抬一下,左手迅速一挥,一道凌厉剑气划过,那阵阴冷气息就发出一阵凄厉的尖叫,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便是无名洞窟中盛产的低阶精怪——阴魂兽,浑身煞气,嗜吞人魂,但战斗力并不强。
夏翎追忆着自己第一次被赶路洞窟中,看到阴魂兽时那手足无措恐惧慌乱的情景,就觉得好笑。
就在这时,一声咕咕的可爱响声自她左腕的手镯中传来,紧接着一个小小的脑袋钻了出来,打着哈欠冲夏翎露出傻乎乎的笑容。
笑完后,他仿佛是醒了,一眼就发现这是哪,尖叫了一声跳出来,欢快地绕着夏翎跑来跑去,胖乎乎的雪白身子不断摆出各种搞笑的造型,水润的大眼睛晶亮晶亮。
夏翎低头看着它欢乐成如此模样,不禁有些欢喜,又有些心酸:“小曦,不如我送你回龙域吧,跟在我身边,你只能永远躲藏在迷藏环中。而且,你不想你的伙伴吗?”
小曦慢慢停下脚步,利落地顺着夏翎的裙摆爬上她胸前,站在她摊开的温热掌心中咿咿呀呀比着动作抗议:‘你这么笨,没有我,能有今天吗?如今实力强大了,就想过河拆桥啊?门儿都没有!!’
夏翎满脸黑线地看着它得意洋洋不可一世的小脸,思绪却不受控制地慢慢回到了十年前。
十年前的那日,在曲临渊的芥子空间中,她最终没能握住韩煜伸出来的手。
失去意识的时刻,其实是抱着最卑微却也最奢求的希望,能回到原来的世界的。
可是最终,她睁开眼,听到的却是师兄沈清熟悉而惊喜的声音。
原来,当年她从空中自由落体摔下后,身体就进入了如植物人般静止而自动封印的状态。
明明连筑基也没有完成,明明全身骨头都摔断了,可是昏迷后,呼吸却没有断绝,骨头也在漫长的时间中自动吻合痊愈。
师兄说这些话的时候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墨黑的眼中有喜悦有庆幸有震撼,却独没有看怪物一般的惊恐。
其实在听到这些叙述的时候,夏翎就想起了曲临渊的话:“她无意中在时空长廊中路过,却被锁魂珠拘留,难以逃脱……”
脑中忽然闪过一个让她恐惧到极点的念头,她的手轻轻按在夏翎这具身体的小腹上,丹田处,一遍遍抚摸,却没有办法将神识探入进去——因为,她只是个炼气期的废柴。
那里,究竟有没有另一颗锁魂珠,有没有?
此后的一年多,她就如魔症了一般,行尸走肉地生活着。无论师兄师姐如何询问关心,都无法让她振作起来。
隐隐地,夏翎知道,也许这辈子她再也回不去自己原来的世界了。
因为神龙木的果实哪怕再少,也不可能只有一颗。
它们也许被遗落在世界各地,也许被某个人意外吞入体内却未融化躯壳,可是不管怎么样……只要这世间还有一颗锁魂珠没被封印,她就永远只能被拘留束缚,难以逃脱。
为什么?又凭什么呢?
凭什么她要被永无止境地拘留在这个冷血而陌生的世界,或许千千万万年,或许直到宇宙毁灭都无法挣脱?
这是二十七年来第一次,夏翎产生了厌世的情绪。
甚至在作为傀儡常似锦身不由己遭人践踏的时候,她都努力的想要活下去,哪怕明知或许死了也不过如此,却始终不想放弃心中的坚持和希望。
可是如今看来,这些坚持却是如此的荒谬和可笑。
原来,死真的不可怕,可怕的是,永远都要身不由己的活着,不是百年千年,而是永远。
这样无望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一年后的某天,庞师姐趁着沈清不在,将她丢到地池,让她清扫天奎宗的地底仓库。
夏翎茫然而机械地做着所有师兄妹不肯做的差事,太阳东升而西落,直到她饿得头晕眼花,双腿发软时,她无意中看到了一个无比眼熟的手镯。
迷藏环?真的是迷藏环?为什么迷藏环会在这里?
浑浑噩噩的夏翎一下子清醒过来,见四下无人,便拿了手镯迅速离开。
迷藏环为四品空间类法器,可储藏近一个城市的东西,非结丹期修为无法打开。这也是当初小润和小霜,偷了它却拿它没辙的原因。
可是,在龙域的时候,夏翎对它做了回炉重造。手镯的外形变得灰淡而不起眼,储物空间开启只需微小的灵力,却必须用特殊的独一无二的符阵解锁。
在外堂所有师姐妹沉沉入睡的深夜,夏翎独自一人坐在窗前,月光洒在她手中又脏又朴素的手镯上,是如此苍凉,如此冰冷。
她单手结出一个奇怪的阵势,用微弱到可以忽略的灵力缓缓探入。
当迷藏环中广阔的空间呈现在她脑海中时,隐忍许久的泪终于喷薄落下。
然而,就是在这样孤独的时刻,一双小手却慢慢地小心地抚上她的脸,冰凉的只得指甲大的掌心是那样疼惜而温柔。
夏翎泪眼朦胧地低头看去,只见掌心处不知何时已站了个拳头大小的雪白娃娃,正怔怔地盯着她看,随即眼中的光芒越来越明亮,突然啊地叫了一声,扑入她怀中。
“小曦……”夏翎哽咽地叫着它的名字,泪流满面。
小曦站在桌子上,不时做着夸张的动作,描述它这一年来有多么艰辛多么努力,在无人注意的时候推着迷藏环一步步走出堕魔谷,又寻着最近的锁魂珠方向不辞辛劳地找过来。
他爬上夏翎的肩膀委屈而又渴望地蹭着夏翎的左脸,又亲亲轻吻,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就如许多年前那样,仿佛在轻声说:别哭,你还有我。
原来,当日夏翎一离魂,迷藏环就自动脱离常似锦的身体掉落在地。
只是那时,韩煜和曲临渊都处于心神不稳中,谁也没有发现。
当一切平息,芥子空间又恢复平静后,小曦就爬出迷藏环,独自啜泣却又暗暗下定决心。
韩煜知道夏翎的来历,才以为她回去了自己的世界,小曦却不知道。
它坚持而执拗地相信着,夏翎一定还存在于这世间的某个角落,只要它去寻找,终有一天一定能找到。
所以,他不顾一切地爬出迷藏环,冒着被人发现吞食的危险,一步步艰难的推动的迷藏环走出堕魔谷,跋山涉水,期间辛苦又怎能用寥寥数语道尽。
也幸好,夏翎重新炼化过迷藏环,所有捡到它的人都以为那只是个废品,或丢弃或转卖。
也幸好,堕魔谷离天奎宗并不算远,小曦才能在爬出堕魔谷后,慢慢感应到另一颗锁魂珠的存在。
当然,它才不会告诉那个可怕的男人呢!
谁让他当年老让它们的朋友去做最危险的事情,受一身的伤呢,急死活该!
小曦的到来是夏翎真正的救赎,也许最绝望最黑暗的时刻,她以为自己已经放弃了,其实却还是期待着阳光洒落,温暖来临的时刻。
当然,她很快就意识到,小曦这缕阳光似乎是灿烂过头了。
当它发现夏翎的实力废柴无能到这等地步的时候,几乎揪着头发跳脚,然后双目喷着火一头栽进迷藏环中,直到一个时辰后,才握着个流光溢彩的瓷瓶出来。
它咿咿呀呀地比划了半天,双目灼灼闪亮,然后严令夏翎把里头的丹药吃下去。
其实迷藏环里的宝宝贝贝真的很多,尤其那把借自韩煜处的夕阙剑,让夏翎每每想起来就觉得心虚,可是这瓶如此华美的丹药她却实在没见过。
小曦咧着嘴角,咯咯咯奸笑着比了许久,夏翎啊地睁大了眼睛,目瞪口呆道:“你,你从曲临渊那顺手牵羊来的?”
她难耐好奇地拔开塞子,一股浓郁的灵力和清香扑面而来,手掌大瓷瓶中竟只有两粒丹药。
夏翎倒了一粒出来,丹药贴着掌心,她越发感觉到此药的神奇和清香,仿佛只是拿着就能感应到掌心有无数浑厚灵力在横冲直撞,想要冲破出来。
在小曦的撺掇下,夏翎吞了一粒,当晚她就被体内几乎爆裂的异种真气折磨的死去活来。
幸好有师兄的照拂和安排,此后三年她独自一人关于洞窟中潜心修炼,然后,闭关结束,她就非常触目惊心地……达到了结丹期。
这根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夏翎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
一个连炼器五层都没突破的废柴,在短短三年内,居然达到了结丹期。
说出去,她会被人当成神经病的好不好?
可是,事实就摆在眼前,浑厚的灵力和能轻易催动使用的浑天绫——要不要那么惊悚啊!
当然,如果夏翎知道,这两颗耗费了百年才炼成的,每一粒至少倾注了一个即将坐化高手毕生功力的圣覃丹,便是整个曲家也再拿不出第三颗,她就不会那么惊悚,而是惊惧了。
但是,夏翎觉得惊悚的事情,她家小曦却还觉得不满意,动不动就抬头拿鄙夷的恨铁不成钢朽木不可雕的眼神睨着她。
然后,有一天晚上,在师姐妹熟睡后,她被小曦赶到了一个隐秘的山谷,那里有一个早已损毁的古传送阵。
夏翎在小曦的千催万骂下,逼不得已地耐下性子将这个古传送阵修好,结果,她就被送到了这个鬼地方。
整个洞窟九转十八弯,漫长而漆黑,路痴如她没有小曦的指引,进去了,那是十辈子也甭想出来。
洞窟中到处都是各种阴煞之气形成的妖兽,越往洞窟深处,妖兽就越强大越凶悍。
此后几年,夏翎几乎每夜都被小曦逼着来到这个恐怖神秘的洞窟中独立对抗妖兽。
从开始的手足无措到后来的娴熟轻松,从开始的恐惧畏缩到现在的悠闲彪悍,夏翎想起这期中的血泪史,就忍不住要为自己抹一把辛酸泪。
期间,她把脑中还记得的聋哑人手语一点点交给小曦,有些记不清的就随便编个动作代替,两人的交流越来越流畅无碍。
再后来,就是四年前,她终于第一次在这个洞窟中遇到了另一个仗剑独行的剑修,居然还是个强悍冷漠的红衣美女。
那就是灵墟门近百年来最出类拔萃却也最特立独行不服管束的奇女子——金鳞。
正想的入神,忽然,一股比方才强大百倍的阴冷之气袭体而来。
夏翎正要抽剑横削,另一道犀利的剑气却凌空划过,堪堪贴着她白皙的面颊,冷风掀起丝丝缕缕鬓边的青丝,霎那间便将强大的阴魂兽斩于剑下。
一道略显清冷却难掩喜悦的声音从转角处缓缓传来:“一个领悟了剑气如霜的结丹期高手,居然躲在天奎宗当跑堂。我本以为我就够独特了,没想到比起你来,实在是差得远了。”
小佚
2011-7-12 22: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