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心理康复医院的途中,苏夕的手机进来一个电话,是陌生的号码,她迟疑着接起来,“你好,哪位?”
“苏夕,我是沈浩东,”那边顿了一顿,“或者,你更习惯萧太太这个称呼?”
苏夕静默片刻,轻轻地笑起来,“叫我名字就好。”
“是这样,萧先生指定我做你的心理咨询师。”沈浩东直接申明态度,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如果你有任何抵触心理,可以随时提出。毕竟,萧先生不了解——我们在美国相识,这其实不合常规。”
前几年,听闻他拿到了心理学博士学位,也听闻他做了心理医生,却不想,这一日,自己成了他的病人。
人生何处不相逢,果真就是。
苏夕想了一下,平静地道:“我没问题,其实,我只是需要找个合适的人说说话。”如果身边有一个深信不疑的人,她也不会选择去看心理医生。
沈浩东忽然话锋一转,“那么,我建议你取消日后的咨询。”
苏夕稍稍有些意外,“为什么?”
“如果作为医生,我并没把握使你痊愈;如果作为朋友,我会是最负责任的聆听者。”沈浩东的语声有了几分笑意,“你怎么看?”
“我接受这建议,那今天——”
沈浩东的语声很愉快,“今天你可以按照原计划过来,就当是来看看朋友的工作环境,好么?”
苏夕笑,“好,一会儿见。”
车子开进医院,缓缓停下来,坐在副驾驶座的、萧逸宸的特别助理林涛回头笑道:“萧董最初并不想选择这里,因为人多嘴杂,但是沈医生之前在美国享有盛誉,在云都当然是独一无二,所以,萧董才安排您来这里。”
“这儿不错。”苏夕莞尔一笑。萧逸宸的挑剔是出了名的,只要在他控制的范围内,什么都会是最好的。
下车后,林涛熟门熟路地带路,一直送苏夕到咨询室的门外,才笑着欠一欠身离开。
苏夕抬手轻轻敲门。
“请进。”房门应声而开。
面前的沈浩东,穿着白大褂,从容镇定,鼻梁上架着无框眼镜,镜片后的那双眼透着淡泊、睿智、内敛,似乎已看尽尘世万千烦扰,更像是能够轻易看透人的灵魂。正因如此,他给人一种安全感,可以没有障碍的倾诉,并深信,他会给你最正确的建议。
是曾被她戏称为妖孽的男子,经年历练之后,竟已能让人先关注他的气度、修养,然后才会注意到他英俊的容颜。
与此同时,沈浩东也在打量着苏夕,依然瘦削的身材,依然灵动的眼神,依然甜美的笑容。但他知道她不快乐,正如他知道自己没有任何把握能帮她走出阴影一样。
如之前多年一样,看到她或者想起她的笑颜,就会想起多年前的那个清晨——
那天,他走出家门,远远看到的小女孩,背着大大的背囊,怀里抱着一个芭比娃娃,一边追赶一辆轿车一边哭喊着:“爸爸,妈妈,我不要留在这儿,你们带我一起走,我以后听话,我不淘气……”那声音,像是一直受了伤的在呜咽的小动物,是那么无助。
轿车经过他身边,反而开得更快了。
女孩哽咽着,开始气喘吁吁地说不出话,却仍旧不肯放弃,拼命加快了步伐。
旁边的绿茵地上,忽然飞出来一只足球,女孩被打到了头,摔倒在他的眼前。
轿车缓缓停下来。
女孩脸上绽放出欣喜的光彩,挣扎着要从地上爬起来,嘴里唤着“妈妈,妈妈”,几秒钟后,那张小脸又布满哀伤与绝望——轿车绝尘而去,很快消失在小区的转角处。
女孩死死地咬住唇瓣,眼中盈满了泪,将一双受了伤的小手摊在自己眼前。
他走过去,扶她起来,问她疼不疼,她只是茫然地摇着头,两只小手搅在一起,用力地揉搓着。
之后,五十岁左右的妇人急匆匆赶了过来,哄劝了一阵子,拉着女孩往家里走去。
女孩走了几步,忽然跑了回来,捡起遗落在地上的芭比娃娃,喃喃地道:“妈妈给我的。”说完,紧紧抱在怀里。
进家门之前,女孩转头望向车子离去的方向,希冀与绝望奇异地交织在眼底,两行泪珠静静地挂在脸上。
他还记得,女孩的头发很短,小男孩一样,穿着白色棉布上衣、宽松的仔裤、黑色的球鞋,背后的背囊亦是暗沉的黑色,她从头到脚,只有一抹鲜艳的色彩——怀里那个芭比娃娃穿着的粉红色的公主裙。
后来,她告诉他,娃娃是妈妈临走前一天买给她的。
她告诉他,从那天之后,她就把娃娃放进包装盒里,喜欢也不敢抱着睡觉,因为怕把它弄脏,怕妈妈回来后会不高兴。
她告诉他,那是她最后一件心爱的、从不敢碰触的、华丽的玩具。
她等妈妈接她回家,一等三四年。每次短暂相聚,满怀希望到失望,循环多次,直到逐步漠然,再到完全放弃。
苏夕带给沈浩东的最初的记忆,是想来就会生出几分酸楚的。
是,那个小女孩,就是现在坐在他面前地苏夕。相识那年,她九岁,他十五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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