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飞机在空中发生故障、发动机全部停车的第一时间,张然冥冥中就知道自己今天难逃一劫了。
半小时前,他作为海航的试飞员,为空客交付中国的第一批A380大型客机做试飞测试,不过飞机在顺利爬升至一万一千米高度的时候,四台发动机突然同时停车,驾驶舱内的各种警报器开始轰鸣个不停。
起飞已经大半个小时,还没有到达预定转向返航的位置,方圆两百公里内无机场,高度一万一千米,动力全部丢失再加上民用客机无弹射座椅、没有降落伞,如果这还能成功逃生的话,地球都能倒着转。
旁边那个号称国内顶尖民航飞行员的机长已经吓瘫了,张然不理解,为什么自己这个刚晋升副驾的新生代都没有乱了方寸,这个年逾五十的老大哥竟然吓得痛哭出声,像个五岁的小姑娘。
反应过来的张然奋力吼叫,希望能唤醒已经吓傻了的机长,如果在飞机下降到临界高度之前能将发动机重新启动起来,两人或许还有机会死里逃生,但是机长已经没了任何反应,张然慌乱的在控制台上一阵操作,飞机状态依旧没有丝毫的改观。
“下降度太高了!”
飞机斜向下,极速穿过了云层,空旷的地面已经越来越近,张然已经知道,自己这一百多斤,今天就要随着这个大家伙一同报销了,一时间,无数往事涌上心头,张然叹了口气,心里清楚,走到今天这一步,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曾经有无数次机会可以让自己远离今天的一切,但是现在再说那些“假如”、“如果”之类的话,已经和面对这急速下降的飞机一样,极度的苍白,而又无力。
曾经,张然也曾经有多次的机会将自己带向另一条人生道路上,但是一次又一次,他总是在让身边的人失望。
生命的第一次转变,是在张然15岁那一年,那一年他上初三,当时的张然成绩还算不错,是班里有希望考入市重点高中的学生之一,但是那一年,在市委任副市长秘书的父亲遭遇了仕途上一次灭顶的打击,从那时起,张然的家庭状况一落千丈,张然也在那次家变中倍受打击,在随后的中考时,他以末流成绩,勉强被市里一所名声很差的高中录取。
张然的父亲再也没能重新站起来,而张然也和他的父亲一样,在学习上再也没能抬起头,不过命运的眷顾,使得他在高二那年,以极其优异的身体素质,被金陵军区空军航校招收。
四年航校,张然在飞行上重获新生,他以全校最优异的成绩毕业,直接进入空军某航空大队,成为了国内最先进战机的第一批驾驶员,在那之后,连续很长时间,张然都是军区里公认的第一飞行员。
但是张然又没能抓住这个极其难得的机会,父亲的过早病逝,母亲的一病不起,再次让他的信心遭受了重创,对自己的将来失去了信心,多次的考核下来,他因为表现过差,被航空大队停飞,休息了三个月之后,他被调往偏远的西部,执飞中国所有的在役战机中,性能最差的一批老爷机。
丧失信心的张然再次放弃了,颓然的选择了提前退役,令无数人为其扼腕长叹,回到家中的张然和自己的母亲相依为命的渡过了一年光景,那一年的年末,他初学时代的一个老同学组织了一场同学聚会,聚会上,张然发现,他曾经熟悉的那些人,和自己都已经不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当年他暗恋的校花成了某跨国集团的中国区总裁;他的发小兼铁杆好兄弟已经在市委党校里混的风生水起,市政府紧俏的职位已经在向他招手;他的同桌,那个只知道读书、外号“酒瓶底”的书呆子在国外某世界知名大学公费攻读博士后;班上一个农村的小子养猪养成了千万富翁;就连班上一个最喜欢欺负同学的小子,都成了道上赫赫有名大哥级人物。
那次同学聚会,只有张然一个人,连一份正式的工作都没有,更没有女朋友,在破旧的家中,陪着他年迈的母亲度日。
聚会之后的张然备受刺激,当他决定再站起来的时候,他带着母亲义无反顾的前往海南,在那里成为了一个民航飞行员,在民航的两年,张然比任何人都要努力,再加上他的天份,他再一次站了起来、终于成为了全国民航系统里最年轻的试飞员,但是自己的第一次试飞,便将生命永远的奉献给了这片浩瀚的天空。
面对自己失败的一生,在人生的最后一刻,张然只能苦笑,暗叹命运弄人,若是上天怜悯自己,给自己一个重头再来的机会,他不会许诺自己将成为怎样成功或者伟大的男人,他只会向自己发誓,他再不会让身边的任何人对自己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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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然!”
朦胧中,似乎是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张然的意识很混沌,甚至于搞不清自己到底身处何处,是活着,或者是已经死去。
“张然!!!”
那声音瞬间提升了音量和音调,显得有些怒不可遏。
“操!”张然只觉得自己的后脑勺被人用类似卷起来的书本狠狠的砸了一下,只听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在耳边说道:“李老婆子叫你呢,你傻啦?”
“噌!”不明所以的张然瞬间站了起来,随着一次猛然的抽气,视觉的骤然回归使他惊恐的发现,此刻的自己,正站在一个看似很陌生却又在记忆深处十分熟悉的地方,身前是一排排稍显破旧的双人课桌,一大帮半大孩子正在笑吟吟的勾头看着自己闹的笑话,最前方是一块密密麻麻写满了白字的黑板,在黑板的上方,还有贴着一排醒目的大字:“人生能有几回搏”。
大字正下方的讲台上,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妇人已然出离愤怒了,怒视着张然,脱口说道:“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张然的大脑显然还没有从震惊中恢复过来,老妇人眼熟至极,可短时间内,张然却无论如何都记不起来她到底姓谁名谁。
“我再问你一遍!你给我仔细听好了,回答上来就坐下继续听课,答不上来就出去走廊罚站!”老妇人气急败坏的抱着肩,冷冷盯着张然,随即环视一周,威胁道:“要是让我发现谁敢偷偷提醒他,不但要和他一起罚站,还要把今天的课文内容抄写十遍明早交给我!”
张然身边的人立刻端正起坐姿,一丝不苟的样子,这是要在老妇人面前和张然划清界限,而这个时候,老妇人拿起书本,开口问道:“张然,你来告诉我,促使欧洲人开辟新航路的根本原因是什么?”
“啊?”张然哪里能回答上来这种问题,瞠目结舌了半晌,自己身后那个熟悉的声音在悄悄跟自己说着什么东方、黄金、工业革命,却始终无法听清楚他所说的全部内容。
“出去!”老妇人将粉笔一摔,怒指着教室大门,道:“站到下课,好好反省,看看你下次在上我课的时候,还敢不敢睡觉了!”
张然呆呆的拖着并不太好使唤的躯体向着门外移动,而老妇人又喝道:“把你的课本拿着!”
张然只能悻悻的回头,到桌子上拿起了一本课本,恍恍惚惚的走了出去。
全班同学看到张然可怜兮兮的模样,纷纷嗤笑出声,这个季节,没有人会愿意在教室外面罚站,当张然在经过第三排的时候,中间一双大眼睛的注视让张然感觉到恍如隔世一般,那种眼神和周围的每一个人都不一样,漆黑的瞳孔并不深邃,却反倒让人感觉清澈无比,夹杂着一丝显而易见的失望与诧异,这双眼睛的主人名叫林佳怡,这个女人,曾经是张然整个中学时代的梦想。
来不及多看她一眼,张然已经被老妇人拉到了教室门口,张然在即将出门的那一刻回头望去,再次和那双眼睛相对,近乎贪婪的看了她一眼,那张已经初露妩媚的濯秀脸庞像是炸雷一般瞬间侵占了张然的大脑。
此时的林佳怡却更是诧异,在她眼里,张然在班上的表现一直中规中矩,从没有像今天这般惹哪个老师生气,他走出教室的这一路自己都在看着,好像他的精神有些恍惚,还在隐隐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但是张然回头直视自己的那一眼,却让林佳怡难以理解,那种直视着自己,让自己感觉有些灼热的眼神,以前从未在张然的眼睛里体现出来过。
老妇人无情的将教室的大门关上,将张然一个人锁在了教室外,室外的天气很冷,张然也不知道现如今到底是什么季节,浑身无力的依靠在门外的墙上,张然轻轻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的大脑冷静下来并且将这一切联系在一起,忽然间睁开双眼,睁开时,那双眼已经满是激动和感激的泪水。
迫不及待的看向手中的书本,初三下册历史的字样映在张然的眼里,书的侧面用黑色的水笔写着一行楷体:初三三班―张然,他终于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1999年!
张然脑中迅速调出了中学时代的记忆,98--99年,他在市实验中学读初三,那一年对张然一生的影响都太大了,当年的3月低,自己的父亲张道平忽然被市政府停职,父亲所依附的副市长陈鹏举因为各种问题遭到审查,没过多久便狼狈下马,连带陈系一派的诸多人都受到牵连,自己的父亲就是其中之一,陈鹏举下马之后,父亲从副市长秘书的职位瞬间跌落到了周边一个乡镇的镇政府秘书,从此后一蹶不振,三年后因身体状况不佳,早早从乡镇上办理了病退,草草终结了自己的仕途。
父亲遭到打击之后没多久,因为副市长陈鹏举的下马、父亲被调离市政府,母亲也很快从纺织厂下岗,全家的经济状况瞬间跌落谷底,张然也因家庭的变故而心性大变,成绩一落千丈,在随后的两年里,无限的堕落自己,这年三月份,便是张然家庭最大的一个转折点。
三月低…张然不知道现在是几月份,因为是带着前生的记忆重生,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今天自己早上都吃了些什么,如果那件事已经发生了的话,自己又该如何去挽回这一切呢?
旁边走过两个老师,两人正随意的聊着天,诧异的看了在门口罚站的张然一眼,随后便不再看他,其中一个老师跟身边的同事说道:“初三年级部是市教育局下来考察的重点,下周一领导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随即抽取初三的班级听课,年级主任可是下了死命令,谁要是在这个当口出了差错,小心这月的奖金没着落。”
“形式主义,标准的形式主义。”旁边那个稍年轻一些的老师在经过张然身边的时候,无奈说道:“什么听课,听个屁,那帮老官僚连初中代数都听不懂!”
另外一个老师叹了口气,说道:“没办法,干好了没奖励,干不好扣奖金,领导哪次下来检查,都搞得人心惶惶的…下周一上午我有三堂课,但愿别跑到我的课上来。”
张然脑子里一个思绪点一闪而过,随即又急忙将记忆退回一格,抓住了那个闪光点。
很快,张然便回忆起了这一切,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记忆中领导到学校视察的那天是三月十五日,今天应该是三月十二号星期五,北方的小城即便是三月开春也依旧寒冷刺骨,这天的气温是零下九度,自己却在门外站了整整一节课,事后的自己高烧了整整一个星期,不仅是因为在室外受了凉,主要是那天发生了一件轰动全市的惨剧,而张然是那次事件的唯一目击者,这也是张然能回忆起具体日期的根本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