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了！跑了！”突然有人惊呼。
“抓住她！抓住她！”叶主任气急败坏的声音。
乡政府大门前一堆人在星光下鬼影一样晃动，手电筒光柱像利剑一样的在空中挥舞，喊叫声、脚步声乱成一片，情形给突然间发生了八级大地震似的。
原来孕妇乘叶主任和张胖子说话之机稍不留神，借着黑夜人影模糊，悄悄脱离大门前的一堆人奔逃而去。
成延顺躲藏在养鹅脱贫专栏后面，借着星光，看见那个女人腆着肚子箭一样从他眼前跑过去，计生办的十来个人用手电筒光柱捕捉到孕妇、确定孕妇逃跑方向后，随即像箭一样的从成延顺的眼前追过去！
追去的人用雪亮的手电筒光柱照射孕妇，孕妇在前面逃命一样飞奔时，显然被手电筒光柱晃着了眼睛，于是孕妇逢岩跳岩逢坎跳坎，全然不顾身怀六甲的身子。
眼看计生办的人就要追上孕妇、捉住孕妇了，突然发生了惊人一幕，谁都以为，惨剧就此发生！
原来孕妇脱逃心急，仅管有手电筒光柱晃着她的眼睛，她也只顾着飞一样奔跑，根本看不清楚到前面有个沟渠横在那里。孕妇一脚踏虚，身体饿狗抢屎般摔倒在地！后面追赶的人距离孕妇十分接近，也没想到前面逃跑的孕妇摔下地，等到反应过来时，人给疾驰的汽车一下子刹不住一样停不住身体，跑前面的人脚踢在孕妇身体上，身子失去平衡摔倒压着了孕妇的身体，后面的人跑来踢着前面摔到的人，摔倒压着前面的人身体！就这样，前前后后飞跑来的人摔成了一大堆，孕妇的身体被压在人堆的最底层！
手电筒光柱突然熄灭！喊叫声突然停止！脚步声突然停止！夜半三更突然寂静，瞬间仿佛时空穿越，来到了一个什么事情也不会发生的宁静世界。
约莫二三十秒钟时间，人堆里传出孕妇微弱的呻吟声，十多个摔成人堆的人这才头脑清醒似的一个接一个骂骂咧咧爬起身体，最后现出了孕妇俯卧在地上的身体。
叶主任用手电筒光柱射着孕妇，小心翼翼的样子用脚轻轻踢下孕妇身体，看着孕妇小声说：“躺着干什么，站起来，自己摔的，耍赖一样要打针。”
孕妇呻吟两声，双手撑在地上，慢慢站起身体，她刚站起时身体晃了晃，但看得出人站得稳。孕妇站起身体后，双手保护的姿势捧住自己鼓凸的肚子，满面因为没有脱逃而沮丧的神情。
叶主任叫站起身来的孕妇伸伸手提提腿，孕妇听话的伸伸手提提腿，见孕妇居然没有事，喝孕妇道：“以为跑得快，能跑出我的心掌心？想过没有，我们这些人是吃素的，信不信，现在我就放你跑，跑到天边也能把你捉回来！”
孕妇看着叶主任，神色呆滞，刚才的情形要不是亲眼看到，绝没有人相信，孕妇大着肚子，身子摔得那么的重，那么多的人压在她身体上，她居然没有事！人啦，尊卑贵贱，就是这样的说不清。
孕妇突然失声哭起来：“叶主任，不要给我打针，先生算过的，肚子里是男孩，我家人知道被你们逮着打了针，要把我整死！”
“整死？谁敢整死你！”叶主任大声嚷嚷道，“你执行国策，真的有人整死你，政府马上站出来给你报仇申冤！放心，老公敢整死你，政府判你老公的死刑；公婆敢整死你，政府判你公婆的死刑！”
“叶主任，”孕妇呼天抢地喊道，“你发个慈悲行行好，放过肚子里孩子，他八个月了，留他一条性命，我一辈子记住你的大恩大德，他懂事后年年孝敬叶主任只大公鸡！”
“哼，大公鸡，孩子在肚子里就教他行贿，生出来也不是好东西！”叶主任气愤的声音，“你这人，咋一点也没有法律意识！我要是发个慈悲行行好，收了你说的大恩大德、大公鸡人情，放过你肚子里的孩子，我就对党和人民犯了罪！给你讲清楚，不要说你肚子里的孩子才八个月，就是破了水马上要钻出来，被我捉住了，让他哭出声，也是对党和人民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晓得吗，不管什么人犯罪，政府都要抓去判刑，坐监狱！”
“王书记生儿子，他咋没有犯国法坐监狱？”孕妇哭叫道。
“你们村上的王书记生儿子是写申请县政府上批了的，合法生儿子，你要生儿子交没有交申请，政府批没有批！你想违法生儿子拿人家合法生儿子说事，你说，你这人还讲不讲道理！”叶主任看来非常的火起，招呼众人道，“都上来，把她拖进去，针打了，她要闹上天由她去！”
孕妇听到叶主任的话，高声哭喊道，我不进去！我不打针！她边哭喊边挣扎着要突出计生办十多个人铁桶似的包围。
计生工作队的人听到叶主任的话，有个人大声吆喝孕妇说，懂规矩就自己走，不懂规矩我们要采取行动了！孕妇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哪管那些，她作最后一搏想着突出计生办人的包围帮助儿子逃命，于是一头向包围圈撞去！
计生办的人当然不是吃素的，立即蜂拥而上，把孕妇按倒在地，提的提手臂，提的提大腿，吆吆喝喝热热闹闹把拼命挣扎呼天抢地的孕妇提进乡政府大门。
乡政府的大门“吱嘎”急速关闭。孕妇哭闹声由高而低最终消失。小乡场给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恢复夜晚的宁静。
乡政府地势在小乡场占得高一些，成延顺望出去才发现，小乡场街道上房屋的窗户几乎都亮起了电灯，并间或听到有人咳嗽声，狗们东一声西一声的吠叫声。看样子小乡场被发生在乡政府门前的事情给搅醒了，然而，随着事件的结束，小乡场的灯光渐次熄灭，人们又个人睡个人的瞌睡。
成延顺这才从养鹅脱贫达康专栏背面走出来，走到乡政府大门前，推推大门，看大门是不是虚掩着的，然而，大门却被门卫张胖子闩得严严实实。
成延顺进不去乡政府大门，也不敢叫门，正准备返回农家小院，街上传来鸡鸣声，紧接着鸡鸣声此起彼伏遥相呼应，新的一天即将来临。成延顺见天要亮了，再回农家小院被人看到更不成事，他双臂向上伸伸，打消了再回农家小院的念头，想到去小旅店休息。成延顺知道万老板习性，天刚亮就起床，抬条凳子坐在大门前，边抽土烟边咳嗽吐痰，一付享受美好生活的神情。
成延顺正准备离开乡政府大门时，大门里传出门卫张胖子的咳嗽声，大门随即“吱嘎”打开，成延顺赶紧再次躲藏到养鹅脱贫达康专栏背面去。
从乡政府大门里跌撞出头发蓬乱满面泪痕的孕妇，孕妇目光呆滞，她走出大门回转身体，眼睛好像是在寻找大门里她想看到的东西。
张胖子见孕妇往乡政府大门里面看，说：“看啥看，还不回去，针要是没打准，回家不就白捡个大胖小子吗？”
孕妇不说话，张胖子显然害怕孕妇回身走进大门，他动作敏捷，“吱嘎”一声关上乡政府大门。孕妇呆站在乡政府大门前，大门那张冷酷的门脸向着孕妇，给铜墙铁壁似的。
孕妇在大门前呆站了十来分钟转过身，站在石台阶上，散漫的目光看着天，面色憔悴疲惫，人给丢了魂似的。
深秋的凌晨空气寒冷潮湿，白雾茫茫仿佛细雨微微，人临其间，有种蚀骨的感觉。孕妇一只手理理自己蓬松湿润的头发，一只手从下面搂着自己的大肚子，看她神情，害怕肚子里孩子掉出来了那样的小心翼翼。
孕妇慢慢的、一级一级走下乡政府大门前的台阶，突然哭诉起来：“呜呜呜……叶主任……呜呜呜……我肚子里的儿子哪点惹到你……呜呜呜……你硬是要给他打一针……呜呜呜……儿子啊……呜呜呜……我们回家去……呜呜呜……这针要是没有打准……呜呜呜……你还捡得到条命……呜呜呜……这针打准了……呜呜呜……你走你的……呜呜呜……娘帮你咒叶主任……呜呜呜……咒他不得好死……呜呜呜……你下地狱记着……呜呜呜……他叫叶主任……呜呜呜……剥他的皮抽他的筋……”
成延顺看到孕妇那个可怜的样子，很想出去安抚孕妇，叫她赶快回家去，天气寒冷，马上要生孩子，她的身体怎么经受得起。可是，计划生育铁面无情，任何人只要稍有同情，都是对国家人民犯下滔天的罪行，为什么呢，这么好的社会，硬是让那些多出的人给吃穷了，多生出一个人，连累多少人啊，所以，政府必须要采取非常手段强制措施，对那些计划外生育的女人小孩果断出击，如果稍有心慈手软，就是对党和人民犯罪！成延顺想到这里，没有从养鹅脱贫达康专栏背面走出来，他不想背负犯罪的罪名。
孕妇边哭诉边离开乡政府大门，“呜呜呜……儿啦……呜呜呜……你要是不死……呜呜呜……长大记着当书记……呜呜呜……当书记你想生几孩就生几孩……呜呜呜……生育指标掌握在书记手里……呜呜呜……”孕妇哭诉着往前走，走出了小乡场，看不到了她的身影，她的哭诉声还萦绕乡政府大门前，仿佛不愿离去。
一抹晨曦从东岭升起，小乡场的鸡们歌声已经唱成了一片，鸡们生长在山旮旯里，好像害怕人不知道太阳要从东边升起来似的，抻长脖颈争相唱鸣，把个原本十分冷寂的小乡场给唱得热热闹闹，人世间这才从懒洋洋的睡梦中苏醒。
太阳在鸡们的唱吟声中，姗姗来迟的意思亮出身影，山野朦胧，小乡场被笼罩在一片茫茫的晨雾里。鸡们的歌声激越高亢，夜色在鸡们的激越高亢声中渐次退去，小乡场在晨曦中渐次清晰，狗们在夜晚映得老远的吠叫声被鸡们的高歌声淹没了，于是，小乡场就出现了这样的情形，鸡们在小乡场无可争议的统治着一天的早晨！
天已经亮了，街道上有了开门的声音，张胖子要开政府的大门了，成延顺知道张胖子嘴杂，肯定要问他去了哪里，怎么才回来，他怎么回答张胖子的话，用什么借口给张胖子解释？
成延顺知道不能这么早进乡政府大门回宿舍，但是他一夜未睡，人困得很，于是，决定去到小旅店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