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走半里路,转过一个小山口,路旁忽然转出一人。
这人苏宛云却也认得,正是那吴大哥。
常振东双目一睁道:“吴世和,你也插一杠子?”
吴世和低首垂眉,嘴里念念有词:“逃海无边,回头是岸。逃海无边,回头是岸。”却不回答。
常振东回头对班浩与苏宛云道:“再西走三里,正是出去的山洞。老七老六等在洞口,自会送你们出去,千万莫停。”
班浩点一点头,知道不可耽搁,赶紧与苏宛云从旁边走开。
吴世和却也不来拦阻。
听到常振东在身后道:“吴世和,请罢。”
吴世和笑道:“明知不胜而不退,常老三勇气可嘉。只不知,你的赤阳手近来可有些进展没有?”
常振东冷冷地道:“降猫伏狗,绰绰有余。”
班苏二人奔出三里,隐约看清前边山峰的轮廓,正是昨日被葛麻子一担箩筐挑进谷来的所在,路头一个黝黑的山洞。
将近洞口,洞口旁边忽然腾地燃起两堆篝火,将四周照得明亮,却不见王屈和李匡。
两人正疑惑时,路旁大树后缓缓踱出一人,仰头吟颂道:“大道之行,止于足下。大道之行,止于足下。”声调悠长,中气十足,苏宛云认出正是司马大哥。他身后还站着两名童子。
苏宛云自见了郭台明与吴世和两人横路拦截以后,猜知莲花村诸人必早有防备。现在见了司马大哥,倒不意外。
她心思一转,双手抱起一揖,也学了莲花村诸人曲改古人诗文的习惯:“半日不见,如隔一秋有半,司马大哥别来无恙?”
司马大哥呵呵笑道:“苏姑娘说话入乡随俗,倒也聪明。”
苏宛云自顾自继续吟颂:“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那意思是说,不管前路如何艰难,不管你们如何阻拦,反正我们是走定了。
司马大哥将衣襟一摆,笑道:“两位若一逃再逃,我司马穆自也一追再追。自反而缩,虽千万里,吾追也。”言下之意,只要你两人敢逃,自己就追,千里万里地穷追下去。
班浩听得半懂非懂:“苏姑娘,咱们不用和他磨嘴皮子。”
暗自运气,感觉真气流畅,下腹之痛已荡然无存。常振东果然医术神通。
双拳一错,往司马穆冲去。
司马穆摇头道:“一言不合,拳脚相加,唉!世风日下,情何以堪!”大声叹气,手脚丝毫也不见晃动,竟然平平横移,躲开班浩双拳。
班浩料不到他有这等高明功夫,暗自吃惊。但一旦出手,便不罢休,连使三招“雍雍在宫”、“介尔昭明”、 “有佛西来”。
班浩这路梅花拳,一共三十六招,是他师傅史乐山的得意神通,每招攻守兼备,威力惊人。
史乐山人称扬州大侠,内外兼修,人品武功,都是一流,生平罕遇敌手,在武林中威名赫赫,虽然无帮无派,无势无力,却人人景仰。
这次衡山派掌门卢义鼎倡设武林盟会,除了少林派外,第一个就是请他,排英雄席时,更把史乐山的席次排在丐帮、黄山、岷江、武当、崆峒、峨眉诸派之上,也无人以为不妥。
班浩久在师门磨砺,这回第一次奉师命单独办差,凭着师门绝技“梅花拳”,一路牛刀小试,不要说欧阳达及衡山派众多子弟不是敌手,便连林继本这等侍卫头领,黄如铜、黄如铁这样成名多年的江湖辣角,也一一败在他手下。
江湖弟子江湖狠,不问年华问才华。
无论多么谦虚的少年,到了这步境地,总难免骄傲之情勃然心发。
但是,风云突转。自前夜与花婆婆交手,猛然发现,除师傅之外,世上还有其他令自己望尘莫及的高手。
乃至后来碰见田园谷中的诸般人物,更连还手的能力也没有,才更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心气为止大敛。
这时他使出这三招来,中间参合了与花婆婆交手时悟到的“变”字拳理,自觉可攻可守,动静皆宜,比以前更增添了三分厉害。
司马穆微微含笑,却如闲庭信步,一手袖在身后,一手立在胸前,在他拳花中左跨一步,又踱一步,安然无事,越走越近。
班浩阻他不住,连退两步。
司马穆得意吟道:“拳脚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哪复计东西。”
原来他这路身法,便叫做飞鸿步,由宋朝苏轼一首诗化创而来,脚下灵巧非凡,就象飞鸿一般,难辨痕迹。
班浩听得他抑扬顿挫,大是得意,心里好不耐烦,虽然镇定了情绪,想要忍住脾气,但又怎么忍得住,也大声道:“头偏左,身偏右,脚由丁字变马步,反手拧腰疾擒燕,咫尺之间无偏差。”
他喊的可是梅花拳的口诀,心底存了“偏只你嘴皮厉害,折腾得我耳朵不宁,难道我便不会以喊攻喊吗”的念头,更是喊得响亮。
司马穆听他大声念诵,微微一愣。但是很快眉飞色舞,道:“原来也有同好。好得很啦!”哈哈一笑,吟道:“问拳哪得清如许,为有心头活水来。”
双手袖腰,在班浩拳影中左一步,又一步,顾盼自得。
班浩口里边也把拳诀喊之不停,由“黄流在中”而“对酒飞歌”,由“对酒飞歌”而“庭燎之光”,依次“神怒不喜”、“倾危复立”、“猿登高木”、“肃肃在庙”、“雍雍在宫”、“飘风发发”、“南山烈烈”,滔滔不绝,手脚不停,配合着口诀,拳影翻飞。
司马穆精神大振,俨然遭逢对手,
什么“大战谁先胜,平生我自知”,
什么“劝君更退三两步,西出阳关无故人”,
什么“欲穷千里寇,更上一层楼”,更是一一吟出,朗朗不绝。
苏宛云在旁边见两人一个喊,一个念,喊声忽比念声高,念声未必输于喊,从未见过如此的斗法,又好气又好笑,想道:“司马穆只让不还手,哪里是要和他比拳脚,明明是要和他比嘴皮。”
转念又想:“班浩性子也是真倔,就连比嘴皮,也不肯输给司马穆。”
右手暗扣一枚金镖,左手扣三枚,只等情势不妙,便出手帮助班浩。
这时班浩终于念至第三十五式“君子万年”、第三十六式“介尔昭明”。
但他心中所熟,便是这三十六招梅花拳口诀,此外再念无所念,比不得司马穆胸中的名言警句篡来改去,有如长江黄河连绵不绝,大不得已,只好又从第一式口诀重新喊起。
但他 “头偏左”三字才一出口,司马穆便大摇其头,十分得意道:“你方才已念过的,你输喽。”
话音一落,直踏而前,抢住中宫,右手从班浩的拳花中穿过,向他胸口抓来。
苏宛云急忙道:“小心!”
左手一扬,射出三枚金镖,直打司马穆上中下三处要害。
右手甩起一枚金镖紧随其后,却往司马穆伸出的右手打去,盼望能阻他一阻。
司马穆笑道:“小姑娘终于来护小情郎,哈哈!”
反在腰后的左手也是一扬,黑暗中三道金光从他左手射出,刚好和苏宛云射去的三枚金镖撞上,掉在地上。
右手刹那间点住班浩“膻中穴”,接着再飞快回来,捞住了苏宛云最后射出的那枚金镖,动作之快,无可形容。
班浩才知自己根本不是他的敌手,而之所以能和他拼三十六招,只怕司马穆真是在和自己比试嘴皮。自己口诀稍一重复,他就毫不迟疑制住自己,当真败得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