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再去客栈里牵了自己的瘦马,付了几文房钱,却没了再去乌鸦渡的心思:“去了徒增烦恼。”于是径投东边方向,一心往江西去,只想快离开湖南。
中午打尖,掏钱结账,忽然碰着腰中鼓鼓囊囊的一团物事,记不起来是什么。不便当众拆看,上路后掏出一看,竟然是油纸包着的《西沙经》。
班浩浑身一震,这个十几日的长梦才突然醒了。
这夜投宿,班浩洗漱已毕,枯坐一阵,恭敬拿出秘籍,心想:“今夜开始练习。”
翻开秘籍的蓝色牛皮封面,里边的纸页微微泛黄,薄如蝉翼,仿佛吹一口气也能化了去。不禁心想,这薄薄的几十页黄纸,不知经历了多少风尘岁月,阅尽了多少人世辛酸,肃然起敬。
翻开第一页,见有“西沙经”四字,力透纸背。
下边写着几行字:“
海上飘零忘日月,
他乡羁旅爱竹松。
醉眠万年真寂寞,
雄迈千里自由疯。
人间自古少奇迹,
世上从来无神功。
人夸英雄我独笑,
不爱粉饰爱长空。”
不知何人所写,也不知究竟何意。默默念了一遍,好像有所触,好像无所感。
翻到第二页,写着数行字。仔细看去:“西沙经第一节:有招有式,是为有常;有常者刚,刚而易得。循规蹈矩,易有作为。遇强则强,遇弱更强,此之谓争胜之道,入门之道。”
心里默念几遍,大有意趣:“练武之人,便练到极高境界,不还是为胜敌万千,天下无敌。却怎么争胜之道,还只是入门之道?”疑惑顿生。
但是想起田园谷中诸人武艺,即便王屈李匡常振东之人,自己也远不能及。可他们却还无缘练成西沙经。那么这寥寥数行字,一定有自己暂时无法理解的意思了。
再翻一页,见写着练气吐纳的诸般口诀法门,字小如米粒,密密麻麻。每段字之后,画着数个人像,摆了各种姿势,旁边标满注解。
他只扫得一眼,便觉眼花。心想:“自古以来,所谓秘籍神功,只怕都是故弄玄虚。画这么多小人,写这么多口诀,有什么意思?大概写这部西沙经的人,也有同感,所以先说明:人间毕竟罕奇迹,世上果然无神功。先提醒后人,你可信可不信,不必过于膜拜。”
这晚他先看后练,边连边记。
开始几段,细看却也明白,与师傅传授的大同小异。
但练了两段后,便稍费脑筋。光想通其中的道理,就需要许多时间,再遵照练习,就有些吃力。
他不吭声,只独自琢磨,也不知过了多久,渐渐沉淫。终于心想:“先睡,反正也不急在一时。”将经书收好怀中,和衣卧床,很快忘怀了那些口诀,突然睡着了。
如此两日,白天赶路,夜来练功。苏姑娘的影子,固然来脑海里盘旋得少了,但每一想及,就有深彻骨髓的痛感,不请自来。
练到第三日,还只在琢磨第二页的文字。终于碰到难题,口诀无比繁杂,百思不得其解。
班浩逐字念去,晦涩难懂。头疼许久,不再纠缠,跳过去继续练。
遵照前两页的练气法门,练了两夜,毫无感觉。偶尔有那么一刻,周身暖洋洋的,很像受了秋日照拂的那种暖热。全身轻飘飘,像浮在水里,周身无依。可是这种感觉很快虚无,好像从未降临,不禁觉得有些无聊。
第四日上,终于离开湖南地界,进入江西。
班浩想着这些日子虽不见郑怀璋,但他必定跟在隐处,照应自己。如今离了湖南,依照郑怀璋原来的话,他便会折道前往湘西了。心中感念,下马对着来路跪下,恭敬叩了三个头。上马后折而向北,取道九江回江苏。
这日经过一处关隘,忽见路旁立着四匹高头大马。马上大汉按刀挺剑,对过往行人虎视眈眈。
班浩仔细一瞧,认得其中两人正是衡山派的赵薄志和单薄驹,另外两人却陌生,估计也是衡山派人。
那时赵薄志领人搜拿鲁楚楚,班浩在树后看得清楚,他却不认得班浩。而单薄驹杀了长寿刀派一人,十分狠毒。班浩下马,装作歇息,坐在道旁茶亭里喝茶。等到中午,茶亭里的人昏昏入睡,道上也无行人,突然纵身跃起,一掌将赵薄志打下马来。单薄驹反应奇快,一跃下马,一剑朝班浩刺来。另外两人也跃下马,一人冲上,另一人便从怀里拿出一枚火炮,意图对天射出,通知同伴。
班浩劈手夺过单薄驹手中的长剑,疾步纵上,一剑挑落那人手中的火炮,还手一剑,将剩余一人的兵刃打落。眨眼之间,已败四人,毫不客气地点上四人穴位。那四人惊愕不已,倒在地上。班浩将他们拖入道旁林中,从四匹座骑挑出一匹健马,换下自己的瘦弱之骑,纵马扬蹄,心里稍感快活。
一路无话。但见各处水陆码头,关城卫所,却都有江湖打扮的人盘查过往行人。
班浩在酒楼吃饭,客栈投宿,觉得也有人暗中前来朝相,只是却不是为自己来。班浩不知缘故,有些纳闷。
这一日到了九江府。
过长江时,江水汹涌呼啸。
落日如金,江抹红霞,竹排如鲫,船工站立排面,撑着竹竿,吆喝号子,声震长空。
他找家客栈,安顿马匹行李,信步出来,边走边看。
时近黄昏,街上熙熙壤壤。
九江乃航道大镇,热闹非凡。
忽见一家“飘香万里酒楼”,楼外高挑酒幡,人进人出,食客甚多。
举步进去,小二迎上,招呼殷勤。只是楼下已坐满客人,猜拳饮酒,吵闹异常。小二是个察言观色的能手,见班浩气质高雅,年轻神俊,连忙引了到楼上雅席去。
二楼临窗设了一排雅座,以木墙相隔,其中几处雅座门帘闭上,笑语不断,杯盏碰撞,已是有客,其他未坐客的雅座,帘帷半卷。
小二殷勤推荐了几味拿手菜,班浩照单全收,只吩咐赶快上来。
不久门帘一掀,小二捧了菜盘上来,其中一尾鱼用沙钵盛了,酽酽一钵汤,热气腾腾,香味扑鼻,尤其诱人。
班浩胃口大开,才吃几口,听到小二又迎数位食客上来,听去是三人脚步,进了隔壁一席。
三人中一吵哑嗓子大声道:“快上菜,老子饿死了,你家掌柜可出不起老子的棺材钱!”
小二从没见过这样凶神恶煞的客人,答应不迭去了。
另一汉子声如破锣道:“什么狗屁衡山派英雄好汉,这一回我真正看明白!魁门五虎将,只来了区区罗森岩与贾鸿图,就把衡山派折腾得脸面无光,让他们救走林澹不说,还把十几好个衡山派薄字辈弟子打得半死不活。他奶奶的空心大萝卜――只中看,不中用!”
班浩顿时心想:“魁门果真救走了林堂主,好的很!只不知这三人什么来头?”凝神细听。
一直沉默的第三人愠怒道:“杨得标,你说话轻声,别跑到衡山上放屁――想让天下人听见。衡山派虽奈何不了魁门,难道奈何不了你?一肚子气正好撒到你身上,可就有意思!”
这人声音极熟,班浩一时想不起是谁。
杨得标受了训斥,大喇喇笑道:“衡山派?太监的*,我怕他个没用的!”
那沙哑嗓子很不高兴:“杨得标,欧阳大哥说话,你怎么不听?昨日要不是欧阳大哥好意劝你别追得太紧,你还不跟黄如铁一样,让贾鸿图砍断脖子?”
杨得标很不高兴:“葛二指,我怎么不听欧阳大哥的?随便说说嘛。”
欧阳大哥不耐烦道:“别废话,还有要紧事,咱们赶紧商议。”
葛二指道:“商议什么,大哥你拿主意!”
杨得标却道:“大哥你说来听听。”
班浩忽然记起,这欧阳大哥便是欧阳达,原来声音耳熟得很。
欧阳达道:“那我简单说说。为什么魁门救了林澹,不往四川老巢跑,却往江西逃?再有,他们离开衡山,咱们几百人追了十几天,他们不紧不慢兜圈子,难道不古怪!”
那两人“哦”了一声,都道:“是啊?怎么回事?”
欧阳达看他俩傻头傻脑,心里恼火,面子上不好露出来,只好解释:“这回衡山派好不容易网进林澹,结果大鱼跑了,自不甘心,一定穷追到底的。但峨眉、崆峒、岷江几个大帮派呢,只是隔山观斗,没一个动真格帮忙。我看现在的局面,还是小心好,不划算的买卖,早早丢手。”
葛二指一拍桌子:“有道理!”
杨得标却不说话,后来道:“我三哥死在林澹手里。这回,我怎么也在他身上扎个大窟窿才收兵,大不了拼着性命不要。”
三人话不投机。
班浩心想:“原来路上那么多人明查暗探,是为追赶魁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