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得客栈,外边已经断黑。
这北京城历经元、明、清三朝,规模庞大。班浩头一次来京,虽然满心焦急,无心景观,但随便瞧上一眼,也是心中惊叹。一眼望不到头的宽街长巷,仿佛连接到天边。黑暗之中,每走一步,也不知引得了多少人家守门看院的狗儿群吠。
周德彪领着三人走过数条大街,穿过数条小巷,插入一处胡同,贴着围墙走了许久。胡同里一片幽静,左右并无人家。曾静安不耐烦道:“怎么还没到呢?牛街一只鼠,搞什么鬼?”
周德彪指着旁边的围墙媚笑:“不到了和相府?我这是领着你们去后门,那里方便进出。”
他心中盘算,这三个人有些本事,只怕穷疯了,要到和相府去找些花销。自己要扯脖子一喊,当然解恨。可假如铁哥们推牌九兴起,根本未听见,自己可就遭殃。
想来想去,最好还是带他们到后花园去。
反正和府上下,即便是些奴才,也都穿金戴银,比之寻常的殷康之家还要富足。碰上几个丫鬟、使女、奶母,一拳打晕,随便就能搜出几十上百两银子。而且也不算大事,说不定无人深究,自己也就遮掩过去。
再说,自己哪里真有本事领他们去找丰绅殷德公子。有资格面见公子的人,哪怕从西直门排到东直门,再弯到德胜门,也不能轮到自己。主意打定,就有些气定神闲。
和相府可也真大,贴着围墙走了好久,才见前方数只大红的灯笼高高挑着。一片亮光,照出了一个小广场。一扇后门,比寻常人家的前门还要豪阔十分。几十个兵丁,手按长刀,一字排开,站在门口,戒备森严。
周德彪吃了一惊,嘀咕道:“不能啊,后门从来没这么多人站岗值勤,为什么?”暗想:“完了,怎么混进去?”
班浩看他一脸惊慌,不象作假:“周把总,和相府后门,平时也把守这么严密?”
周德彪摇头道:“从没这样的架势儿。”探头一望,“咦”了一声:“奇怪,怎么是骁骑营把守?刚才我走的时候还没有啊!”
曾静安恼火道:“什么小气营大方营?”
周德彪道:“不是小气营,是骁骑营,那是皇上的护驾。”
庄北斗与曾静安听了,脸色微变。庄北斗道:“难道皇上到大贪官家来串门?”
周德彪嘴唇微微发抖:“天啦,那可说不准啦!”这种事不是没有,看模样只怕是了。
庄北斗与曾静安都转头望着班浩。
班浩道:“这事也没到和皇帝翻脸的地步。我只找丰绅殷德,明天再来也不迟。”
周德彪心底轻松,长吐一口气,再不敢停留,转身就走,三人又被他领着回去客栈。
进了客栈,那帐房先生正抓耳挠腮,走来走去,一脸焦急。见四人进来,欣喜无比地迎上,才要说话,曾静安捏着他的脖子,一把提起,直进房去。
等进了门,点了帐房先生的“膻中穴”,令他无法动弹,又将周德彪如法炮制。再封了两人的哑穴,丢在炕上,扯过一床被子盖好。
庄北斗道:“好,别教他们坏了事。”
班浩心想:“曾堂主原来粗中有细。”
三人略略收拾,吹灯睡觉。
班浩躺在炕上,一动不动,不久听见庄曾二人打起鼾声。再等得一柱香工夫,想来两人必睡熟了,这才轻轻爬起,敛气平息,慢慢开门出去。再转身掩门,不出一点声响。
出得客栈,疾步如飞,赶紧往和府去。要知他心中煎熬,挂念师傅、师娘,每多耽搁一刻,心里都增添一份无法忍耐的难受,又如何能再等一天。只是他没料到,今晚皇帝也到了丰绅殷德家。惊搅皇帝,绝非小事,不免让庄曾大受牵连。他两人舍弃了丐帮,来帮自己搭救师傅,当真情深义重。自己怎好过分连累他们?于是假装听从周德彪的建议,先回去客栈,再抽身独自来寻丰绅殷德。
不久到了和府,班浩再到后门,见那几十个兵丁依旧钉子样站在原处。
班浩心想:“皇帝还没走,我悄悄行事。”对什么皇帝权贵,哪怕从前有过一丝半毫的畏敬,这时也看得淡了。抬头看看围墙,轻轻一跃,纵身进去。
落脚处极是柔软。班浩才换一口气,脚底一沉,身子已往下陷去,竟然落在一片水里。原来围墙后是一汪湖泊。方才所踩的柔软之处,想来不是莲叶,便是浮萍。
班浩觉得好笑,又不敢用力划水,弄出声响,干脆闭气沉到水中,踩着湖底泥浆,一步步往前走。
他在湖底,无法呼吸,自然而然按西沙经法门调气运息,这时才真正觉出那功夫的神妙。丹田内热浪滚滚,慢慢涌出,流淌全身经脉,飘飘若仙。虽不能呼吸,却无一点气阻难受。步履越走越大,有如水中游鱼,全无半点阻碍。不久感到水势渐浅,脚底泥浆慢慢坚实,头已露在水外。张眼望去,已到湖边,前方黑黝黝一片树林,蔓延开来,左方隐隐有着灯光,还有丝竹笙乐之声,遥遥传来。
班浩上到湖岸,坐在地上。正是夏夜,虽全身衣服湿透,却也不冷。等到附在衣服上的水慢慢流尽,才轻轻站起。
他正要沿着湖畔树林,往左方灯光处寻去,忽然听见湖中传来两声响。一前一后,虽然不大,但静夜听来,却也惊人。回头望去,似乎见湖中溅起涟漪水花。
班浩连忙藏身树林,不久见湖中先后冒出两个人头,默不作声向湖边游来。夜色太黑,看不清两人容貌,班浩微感疑惑。
不久那两人游到湖边,上得岸来,看清楚正是庄曾二人。
班浩心中莫名地感动,连忙迎出,轻声道:“庄大叔,曾堂主。”
庄北斗点一点头,曾静安却一瞪眼睛:“臭小子,里头不就是有个皇帝?你小看我叫花子么?他害得我们这样的人无衣无食,无居无所,吃尽了苦,流干了泪,正要问他个道理,又怕什么!”班浩看他穿了一身清兵官服,忽想起周德彪,明白他哪弄的衣服,果真粗中有细。
庄北斗轻声“曾胖子,轻点声。”
拍拍班浩的肩,道:“小兄弟,你对你师傅一片真情。我两个虽然是叫花子,对朋友也有点义气的。皇帝当然可怕,但到了这时,我们也不能缩头的呀。”
班浩心中激荡,点一点头。这时纵有千言万语,也不必说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