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附在她耳边说:“我做了几十年皇上,你说天下多少的糟心事,有时也大不耐烦。去年某日,亲笔拟旨,指定你一位阿哥继任皇帝,心想自己去做个太上皇,那也逍遥快活。但是圣旨写好,忽然想起你额娘在日,很怪我脾气急躁,嘱我凡事三思后行。因此迟疑了一阵,心想或者,这道圣旨暂且不发。过得三年五载,再提不迟。当时本要把圣旨撕毁。过得一阵,却想到一个有趣的主意。”
十格格瞧阿玛神色得意,有心凑趣,笑问:“什么有趣的主意?”
乾隆道:“我看我写的这道圣旨,字字奇伟,布局天然。阿玛从不自夸,但这幅圣旨,比起王颜欧柳,当真毫不逊色,可说古今绝少。于是令人将它贴在一幅字画后,另用一张帛纸裱糊,挂在墙上。将来我百年之后,新皇帝登了基,这道圣旨才可面对世人。到了那时,字墨留香,流传后世,传为千古名贴,足慰我平生之志。”
十格格抚掌笑道:“阿玛,这么好的字画,藏起来做什么,赶紧派人找来,让我瞧瞧。”
乾隆忽然摇头叹息,过了许久,说:“这幅画,原本挂在三希堂。现在却被人偷走了,可惜,你瞧不到了。”
十格格惊道:“原来就是这回失窃的字画么!”
乾隆道:“是啊。就裱在其中的一幅字帖后头。唉!不过,也没什么要紧,阿玛再写一幅好了。嗯,我写一千幅一万幅,也没人拦我。”
十格格笑道:“是啊,阿玛是皇帝,爱做什么就做什么。”
乾隆自傲一笑,却又摇头:“那也不是。皇帝也并非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自古以来的明君圣主,那都从善如流,遇恶即止,一知不可即不为。”
十格格道:“是么?我还以为做皇帝可快乐呢,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乾隆微微叹息:“其实,皇帝啊,不能做的事情多着呢。比方那年,我去江南巡察民情,偶然逢着你额娘,阿玛从未……见过如此天真烂漫、不问世事的女子,自然神为之夺,魄为之摄。”
悠悠一叹,“我一见之下,便欲携子之手,同归北京,长相厮守。却偏偏有人拦着,说了许多冠冕堂皇的道理,令阿玛左右为难,不好用强,当时未能如愿。后来,我念念不忘,狠一狠心,再下江南,又去寻你额娘。这回我谋定而后动,自然智计百出,神鬼不察,将你额娘带回北京。但不料,才一到京,却又走漏风声。于是很有些酸腐不堪的臣子,拼命劝谏拦阻。甚至禀告你太后奶奶,于是又令我功亏一篑。我不能堂而皇之带你额娘进宫。想来想去,只好赐给你额娘一座宅子,再从宫里悄悄修条地道,通到宅中,与她相会。唉,现在想来,堂堂的大清天子,被迫做出如此行径,哪有一丝一毫的自由?幸亏你额娘不是李师师,否则我与那无道亡国的宋君有何区别!”呵呵一笑,表情遗憾不已。
十格格低头笑道:“原来那条地道便这么来的,还算得是鹊桥呢。”
乾隆笑道:“不是鹊桥,该叫鹊道才对。
后来啊,我终于设法,将你额娘迎娶进宫,立为妃子。可是,你知道么,我本来想立她为皇后的,却被人生死拦下,无法遂愿。虽然做了皇帝,却也不能事事随心,有时觉得,真没意思得很。”哈哈大笑,半是得意,半是自嘲。
十格格笑道:“阿玛,告诉你个法子,管你为所欲为。”
乾隆奇怪道:“什么好法子,这么灵光?”
十格格道:“阿玛你啊,就在心里头立额娘为后,那就谁也拦不着了。心里头做起事来,自然为所欲为,谁都管不住。”
乾隆朗声一笑:“宝宝长大了,说得很有道理。”
凝神瞧她一阵:“你长大了,你说,阿玛为你找位驸马,英俊潇洒,体贴随和,好不好啊?”
十格格蓦地一惊,马上摇头:“什么驸马,我才不要。”
乾隆道:“傻孩子,净说傻话。阿玛挑来选去,也就此人还配得上你一星半点,旁的人啊,那都不用提。”
十格格羞红了脸,低声说:“阿玛打趣我,我不要听。”
乾隆笑吟吟道:“也不知丰绅殷德那臭小子,哪来这么大福气,居然能娶到我这样天仙宝贝的女儿。”
十格格脸色微变,许久低声:“阿玛,丰绅殷德才没好福气呢。”
乾隆哈哈一笑:“是么,如他也不配,那么谁才有这个好福气呢?梅儿,你欢喜谁,告诉阿玛,阿玛为你做主。”
心想:“宝宝眼光太高, 不知瞧上了谁家的儿子?福康安家?海兰察家?刘镛家?”实在想不出来。
笑道:“阿玛为你做主。你若害羞不说,阿玛只好为你指定。”
十格格咬一咬牙:“阿玛,我告诉你,你可要答应我。”
乾隆仰头笑道:“比丰绅殷德还强的臭小子在哪里?他父亲是谁?福康安?刘镛?海兰察?”
十格格脸色发白,浑身发抖,低声说:“阿玛,他父亲不做官的。”
乾隆不以为意:“现在不是,将来我封他父亲一个爵位,自然便是。”
十格格慢慢摇头,低声说:“算了……总之……我也不知……人家愿不愿意。”
乾隆从无见女儿如此情态,不禁豪心大起,想道:“管他是谁,天下还有人敢不答应么?”大声道:“这小子是谁?果真比丰绅殷德强些,阿玛自有法子让他点头。”
十格格忍不住站起,脸挂泪痕:“这人就在殿里,阿玛。”
乾隆登时吃了一惊,当真意外,半响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