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七夕。
打从六月底起，鄂尔泰纠缠着八爷，絮絮叨叨的怀念着当年他们家小悠弟弟那一手水晶红豆糕，边惋惜着此等美味他两世为人也只吃过一次，还是趁着小悠当初不在意偷偷拿了一块走的，余下的都被他那个看似悠然淡漠实则心软的弟弟倒进了垃圾箱，实在可惜可叹可怜，八爷被纠缠的烦了，直接当着鄂尔泰的面，右手食指轻轻一勾一提，把那段手腕粗细的小红木桌腿折成两截，末了抬头朝着河岸上一干看自己看傻了的老老少少们歉意的一笑，道：“抱歉，明日我带张新的桌子来。”
一众人等看看小悠温文儒雅的笑容，又看看被折了脚的实心红木桌，纷纷表示理解：没关系没关系，反正今天的午饭大家都吃过了不是。
然后，对着只是在小悠折桌腿的时候微微一愣，随即笑出一脸自豪，紧接着继续对着小悠死缠烂打的阿旃表示极其真挚的崇拜和敬仰。
最后还是答应下来。
其实，说是胤禩答应下来的，倒不如说是鄂尔泰太有耐心太有胆色也太有运气。
眼见着八爷从折桌腿到直接劈桌子，于是，众人最近所用的桌子的木质在一节节的往上彪，终于，由微小的量变引发了彻底的质变，鄂少爷功不可没啊。
毕竟，自从河边的小饭桌，从寻常木质变成老硬木，又从老硬木变成石木，最终，阿旃干脆送了张凉石桌过来，来的时候几个彪形大汉齐齐抬着，累得汗流浃背。
鄂尔泰笑嘻嘻的看着八爷，满眼真诚的道：“八爷，您要是能把这也劈了，我以后绝不再为红豆糕的事不缠着你了！”
结果，八爷盯着石桌看了半晌，居然就真的这么把左手缓缓的朝上抬起来，鄂尔泰在一旁看着，眼里满是惊悚：“不是吧，小悠，你… 这也能劈？！”
胤禩及其淡定的斜睨了他一眼，继续不紧不慢的扬着手找着下手的地方，一边缓缓道：“恩，当然不能。”
不能？鄂尔泰看看八爷一副悠然的模样，再把目光在八爷那修长白皙风华楚楚迎着阳光仿佛吹弹可破的左手上晃过，鄂尔泰觉得他悟了，可即使悟了，他还是想要在确认一下。
鄂少爷很是纠结了一会儿，而后问道：“八爷，您这是？”
胤禩抬头看了他一眼，笑得分外妖娆，一边妖娆着一边就开了口，声音还是淡淡的：“你说，要是爷伤了手，还能下厨不？”
鄂尔泰愣住了，虽然早就猜到，但是…好吧，阿旃同学看着子衿横眉轻佻，凤目轻眯的样子，再次在心中骄傲自豪着，啊啊啊，这是我曾经的弟弟啊，我那风华绝代且杀伐决断的小悠…好吧，是一部分是由小悠组成的。
八爷看着阿旃愣住，笑得越发倾了人城家国模样，边笑着手就要劈下去，却忽然被另一只手拦住。
很符合其主人性格的一只手，指间节骨分明，修长干净，掌间因长年握笔而附有一层薄茧。
果然是象由心生啊，释家古佛诚不欺我啊。
八爷暗叹一声，无可奈何的摇摇头，试图把手挣扎着抽出来，未果，于是转过身去，唇边染着三分暖意，一双墨玉样的眸子却还是一派素淡冷清，笑着向来人招呼道：“四哥什么时候来的？”
胤禛握着胤禩的手也不松，只淡淡看着他，道：“最近户部事情渐渐多起来了，我只好来把阿旃讨回来。”
鄂尔泰一个没站稳，差点跌了个四脚朝天，扶着八爷的肩站起来，还摇摇晃晃的，就问道：“四爷，你怎么也跟着八爷这样叫我？”
胤禛淡淡斜睨他一眼，道：“怎么，八爷叫得，爷就叫不得？”
鄂尔泰被这一眼睨得有点乏力，只得松了八爷的肩，笑得满脸讨好谄媚：“哎呀，四爷您看您这话说的…”
胤禛倒也不甚在意，转头看着胤禩，握着的那只手还没松开，道：“听说，小八会做水晶红豆糕？”
八爷垂眸看着那两只交握的手，不答话。
胤禛将手收的更紧了一些，又唤了他一声：“胤禩？”
八爷身子切不可察的微微一颤，才又抬眼看着他家四哥，愣了一会儿，才应道：“恩，是，我会，”想了想，又挑起个带点戏虐意味的笑，补充道，“怎么，四哥想试试弟弟的手艺？”
四爷见他笑了，又听他玩笑的语气，放下心来，又细细辨析他话中的意思，心下略略有些隐隐的期待，道：“若是小八真的愿意，我倒也不介意让出自家的厨房。”
八爷轻轻扫了四爷一眼，笑道：“四哥，这种时候，不是应该陪着嫂子，尝尝巧果的味道么？怎么你反而还要来向弟弟要红豆糕，别是糊涂了吧？”
胤禛不由得一个忪怔，想起月前才娶的嫡福晋，那个有着柳叶眉芙蓉面的温婉佳人，常常梳着流云鬓，绘着淡淡的落梅妆，安安静静的，一派素雅模样，却将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
那拉氏，淑珂。
胤禛对着那个曾被自家八弟称赞过好颜色的女子，竟是如何也想不出更多来了，蹙着眉，复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有。
四爷这一晃神，就松了手，八爷脱出手来，也不言语，只转头抬眸去看远处水路蜿蜒，潺潺的一派清澈模样，再远些，却共了长天一色，辨不太清晰了。
隔了好久，才听见自家四哥的声音，略有点低沉，道：“那，就来为你四哥和嫂子做了尝尝罢。”
胤禩听着他的声音里掩不住的几丝倦懒，不由得就有些心疼，转首看了他一眼，却被那人眼中淡淡温柔震得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只能应道：“好。”
七夕那天早上，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偏偏下午居然出了太阳，叫人越发看不懂了，八爷早上出门前备着的伞具到底是没用上，下午还是请了一个时辰的早退，回阿哥所去取了红豆，带着一帮缠着八哥的小包子一起，浩浩荡荡的往四爷府上去了。
一路走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了，只是天气还是很不错的，空气泛着乞巧的花果甜美的味道，合着街上渐起的花灯，东边是半升的一弯新月，西边是坠了一地金乌的斜阳。
八爷到了四贝勒府，那拉氏就迎了出来，说是四爷并鄂少爷在花厅等候。
胤禩冲着自家四嫂笑笑，微微倾身，唤了一声：“嫂子。”声音低回婉转间带着点清凉，透在夏季尚未全黑的夜里，合着园前梧桐树上的蝉鸣，分外好听。
几个小的跟在后面，也都甜甜的叫了一声“嫂子”，那拉氏应下。
八爷提着小半袋红豆，问了厨房的地址，将几个小的托付给那拉氏，就想着厨房去了。
精选的小红豆煮软了磨成细细的沙，裹在揉好的水晶皮里上了蒸笼。
八爷半倚着厨房的墙，微微垂着眼，窗前有银白色的月光透过雕花木的窗子细碎的洒了满地，而胤禩穿一袭水蓝色的长衫，光影斑驳，背灯和月。
胤禛来时，正见到这样的景色，不由得怔住了。
着魔般走过去，进了，看进那人一双水润的眸子，清清冷冷的，居然看得胤禛心下又是一颤。
胤禩不太习惯这样的距离，微微偏过头去，耳垂却正好擦过胤禛的唇，不由得浑身一震，刚想要不着痕迹的离远一些，腰就被人揽住。
胤禩略一恍神，唇上就是一疼。
胤禛的这个吻并不算温柔，甚至还很霸道，加上胤禩毫无半点回应的寡淡模样，实在是不适合用“缠绵”这样温柔的词。
可是，这两人的影子，趁着碎落了一室的月光，纠葛在一起，印在地上，却偏偏还仿若一场抵死的缠绵。
胤禛松开的时候，胤禩的唇上还有细小的血珠渗出来，胤禩低低喘了口气，也不管埋首在他颈肩上努力平息着**的男子，只看着那炉子，淡淡道：“四哥，蒸好了，现在要拿出来冷却。”言罢，干脆的推开胤禛，将两片薄唇轻轻一抿，去了粘在唇上的血珠，走过去提了蒸笼，将里面已然成型的水晶红豆糕取出来，放在冷凝过的白瓷盘上，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单单看着，就是一种享受。
胤禛就这么看着，不由低低笑出声来。
胤禩也不回头去看他，只是问道：“笑什么？”声音淡淡的，怎么听都不该是对着才刚刚强吻过他的人的态度。
胤禛微微一愣，上次的那个落在唇角的吻，至少胤禩不知道，或者说，他可以当成胤禩不知道，可是刚刚才经历过的这一切，眼前的少年却还是这样一派素淡模样，这也……
回神的时候，胤禩还是背对着他的，他不答话，他也不追问，也不知过了多久了。
外间忽然传来鄂尔泰的声音，期盼的紧：“八爷，红豆糕好了没啊？”
胤禛这才对着胤禩的背影道：“阿旃说八爷‘入的厨房，出的厅堂，上的战场’，现下看来，起码前两项，这小子所言非虚。”
八爷微微一愣，也不接胤禛的话，只朝着外间喊了一声：“就来。”就端着盘子要往外走。
结果被胤禛伸手拦住，急急的就先取了一个。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胤禩微微一愣，看着四爷眯着眼睛吃得光明正大，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淡淡道：“走吧。”
胤禛看着胤禩的背影，又想起自己方才的做为，不由得低叹了一声，
虽然有时候，觉得小八这幅淡然温雅的模样很好，但是…什么也看不出来的素淡温柔，却…最怕是，明明已经恨自己入了骨的，面上却还是这幅云淡风轻的素雅模样…四爷回神的时候，正看着胤禩背月的身影，茕立着，趁着星辉漫了天华的倜傥，那人却单薄的叫人心疼。
八爷背着他唤了一声：“四哥。”
四哥…四哥…胤禛听着，心疼的莫名，都道是天家无亲，难道还真要为着自己的这点私欲，叫小八这一世无亲不成？胤禛募然间想起，梦里那趁着一夜大火怒放的桃花，心中仿佛被细小的刀片割出一个个浅浅的口子，疼得无声无息。
小八，四哥，定护你一世安好。
胤禛这么想着，应了胤禩一声，道：“小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