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那天并没有下雪,天气好的出奇好,正巧胤禩得了休沐的假,先去给慧妃请过安,就跑去陪着良妃去了。
这良嫔升妃的旨意来的倒是和当年一样迅速,只是倒底由贵人升嫔的时间早了太多,胤禩对此还是担忧的紧,想来当年额娘被自己连累了不知凡几,也是自己这个做儿子的不孝,当年入了眼的除了那人就只剩下君位,那时候,郭洛罗氏善妒,又不喜欢额娘,他也就少来看望,只想着日后定然好好孝顺她,却没承想这些都还没来得及,就听说额娘去世的消息,才道所谓“树静风不止,泣血犹可追”,原来都是真的,只可惜上辈子已然错过太多,而今能有机会重新来过,想来也是好的。
胤禩心里想着这些,笔下不停,额娘也很喜欢他的字,他自是知道的,每次来看额娘,都会帮着抄些佛经什么的,想来这些年里那帮兄弟也都喜欢先求了三哥的画再来求自己的字,总说要凑齐了才好看。三哥都拿他们没办法,到了自己这里,看着那帮从小就跟着自己的兄弟,从来被自己纵容着的小九小十,再加上一个不是弟弟却实在没有哥哥款的七哥胤祐,还有那两个现在还想着要和小十六争自己的宠的十三十四,最近被十三十四带坏了的小十二,胤禩对着这些个兄弟,从来都只有认栽的分,倒是栽的次数太多了,越发淡然起来,三哥每每见了都无比钦佩的感叹:“八弟你果然不负‘言念君子,温润如玉’之名啊!”
八爷对此报以一贯的温润浅笑,一边暗暗在内心的小角落里蹲着墙角默默画圈圈,三哥,不是弟弟温润,实在是小鬼难缠啊!
彼时八爷抄着的《地藏经》,最近他也多是帮着额娘默些经文的,他本人自然是不信教的,不管是佛教,基督教,还是伊斯兰教,只是额娘却是实打实的释家信徒,腕上那串红珊佛珠从来都不离身,平日吃的也多是以素食为主,是以八爷纵然不信这些,但每次抄经,都报着为额娘多积些福德的念头,写的格外真诚。
八爷蓦然间似有所感,果然,一抬头,就看见额娘一袭浅蓝色宫装,旁边小宫女手里还提着个食盒,八爷就凑过去,笑出一副分外讨喜的模样,道:“额娘,是不是又给儿子做了什么好吃的了?”
良妃在他脑门上不轻不重的敲一下,八爷异常“配合”的朝后退了两三步,故作委屈的把一张已然完全长开了的俊美容颜重又皱回了包子模样,揉着脑袋“小声”嘀咕:“真是的,额娘不要敲我脑袋啦,要是敲笨了,怎么办?”
良妃看他这副样子,忍不住笑嗔道:“你呀,越发不学好了,整天就知道问额娘要吃的,就是个,小,吃,货!”
说道“小吃货”的时候,更是被八爷那副故作憋屈的样子逗乐了,干脆靠过去,每说一个字,就扬着素白的食指敲上一下。
八爷无法,也不舍得避开,只得抓着良妃的胳臂讨饶道:“哎呀,娘,再敲下去,儿子真的要变笨了!”
良妃这才瞪了他一样,收了手。
八爷笑眯眯的朝着那食盒去了,掀开一看,却是一碗细米山药粥,八爷登时一愣,再回头去看良妃的时候,一双漂亮的单凤眼,满眼的无辜,笑得更是可爱的紧:“额娘,你…知道啦?”
可惜,良妃不买他这套,只看着八爷,直到八爷都有些撑不住了,才半是抱怨半是心疼的道:“你呀,事情多,也要注意吃饭啊,你从小胃就不好,也不知道仔细着点。”
说的是八爷有一次没注意按时用膳,结果后来被胃疼的动不了,被鄂尔泰一路背到四爷府里去的事。
那时候正值初夏,四爷还未娶亲,也没什么避讳的,而八爷那段时间才在工部接了差事,又正赶上是洪灾前期,忙起来也就忘了用膳,有时候就算是记起来了,也不过一个馒头两个包子了事,倒是半点没有架子,只是出了事才想起来,倒是不舍得额娘担心,是以当时拜托四哥帮忙瞒下,后来也就忘了这事了,如今…
八爷在内心仰天长叹,人算不如天算啊,一边乖乖喝下额娘炖的养胃粥。
一旁良妃眉目里染着浅浅的笑意,却还是忍不住叨念他:“真是个不孝的,也不知道注意着点身子,额娘爷知道你忙,但是…”讲到这里顿了顿,还是讲了下去,“胤禩,额娘不求你多有能耐,但求你一世安好。”
胤禩听着,鼻子就有点酸,想起那一辈子额娘也如此叨念,那个时候,自己圣眷正浓,也就没有多想什么,反倒觉得额娘是看不起自己,后来才想明白,依着额娘的性子,若非因为自己,想来就算没有什么太多的圣宠,也断不会那样早早的去了,本就是自己对不起她啊…况且,一世安好么……
八爷这么想着,偏头看着自家额娘,趁着一室冬季的暖阳,笑得分外明艳,“嗯,胤禩会好好的,额娘也要好好的哦!”
良妃听的有些无奈,却也拿他这幅样子实在没什么办法,只能应道:“嗯,好…”见着胤禩一脸怀疑的模样,半打趣的道,“怎么,还要和额娘拉勾不成?”
这话一出,就看见自家儿子眨着一双漂亮的凤目,亮晶晶的看着自己,道:“哎,好主意耶!”说着,就伸出手去,很认真的打算和他家额娘拉这个勾。
良妃被胤禩这眼神看的没了脾气,只得伸过手去,由着那小子胡闹。
却见那个已经领了差事的少年,满脸认真的摇晃着勾住的小指,一字一句都没有丝毫含糊。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良妃看着儿子温润的笑颜,还是没能忍住,又弹了八爷一个脑瓜蹦,看着胤禩再次皱成一团小包子的如玉颜容,笑道:“这又是那里学来的胡话,有这么说的么!”
八爷抬眼,满面的无辜,带着点撒娇的唤她:“额娘!”
而庭外欲晚的夕阳染了淡淡红,安然美好的寻常着。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
大雪那日,倒底还是下了雪来。
鄂尔泰迎着满城飞扬的飘洒的“白盐”,笑得分外欢畅。
八爷自是知道的,阿旃在城外要了块地,倒是还没敢一开始就想着袁隆平博士的研发进军,只是打算先试着种点番薯地瓜一类好养活的,也算是向着“让我大清子民人人吃饱”这一目标努力前行着,但见着瑞雪兆丰年,他自然开心。
他开心,八爷也开心,不但和他一样开心,还和他一样的期待着。
八爷看着这一场随风飘飞的“柳絮”,想着,明年,就可以吃上烤白薯了吧…
可惜,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
当然,西林觉罗家的这位嫡子所面临的骨感现实,其实和他种田的丰满理想并不太冲突。
但是他还是拖着八爷,在有家酒楼的包厢里,醉的一塌糊涂。
美其名曰“哀悼我那些美好的单身生活”。
而八爷坐在他对面,听着他的那些碎碎念,边端着一碗热干面,吃的很香。
面很劲道,合着花生芝麻酱的纯香,撒着细细的碎牛肉沫,辣的人格外舒爽。
鄂尔泰哀悼了会儿,发现没酒了,转头就看见八爷一脸欢快的朝着面里加着辣酱,作为一个不爱吃辣的孩子,鄂尔泰看着八爷那一脸悠然的表情,默默的崇拜之。
八爷吃了一会儿,见对面没了声音,抬头看见阿旃满眼挣扎的看向自己的碗,就笑了,道:“说完了?”
鄂尔泰看着八爷的碗,呆呆的点点头。
八爷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碗。再抬起头和鄂尔泰对视,淡淡道:“听说是瓜尔佳家的那位姑娘?”
鄂尔泰被八爷剔透的目光看着回了神,点头应了一声。
八爷听了,就“哦”了一生,转头喊道:“送两瓶有年头的清阎觞来,”一边冲着鄂尔泰笑出一派纯良,“阿旃啊,今天最后一天了,好好喝,喝完了回去搂两个平日里还看的上的通房睡了吧,最后一晚啊,要好好享受!”
鄂尔泰被八爷这段话给吓得不轻,急忙询问,八爷笑嘻嘻的看着送酒的小二哥放下酒离开了,转头对着鄂少爷笑得一派温雅,复又问道:“那姑娘可是叫作瓜尔佳.熙渮?”
鄂尔泰点头,接着问道:“怎么,这有什么问题么?”
八爷面上表情还是淡淡的,缓缓摇首,一边亲自给阿旃添了酒,温温的笑道:“这姑娘当年我也记得,是郭洛罗家格格的闺蜜,两人性情好像很是相投。”
阿旃听见八爷慢慢的说出这么一段话来,顿觉得前途无亮,昔年的八福晋有多善妒,那是众人皆知啊,和那位姑奶奶性情相投的……
鄂尔泰抬头看着屋顶,下巴勾起一个四十五度的弧度,半明媚半忧伤的问道:“八爷,你说,我要是真娶了她,我的性福,还有未来么?”
还没等八爷说话,他就被之前饮下几杯八十年的清阎觞给放到了。
八爷狠狠的抽搐了两下嘴角,干脆利落的低头嚼着一口热干面,吃的一片畅快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