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世风日下,如今连老太太也干起这等坑蒙拐骗的行当!虽说山寨夫人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上,可惜名号太不雅。虽然不愁吃穿,但生活太刺激,不符合小虾米行事低调与人为善的处世风格。偶尔劫富济贫鸡飞狗跳倒也有益身心健康,可惜,时间长了也很无趣。所以,在那老婆子露出一口金灿灿的大牙普照我的脸庞时,一个声音在脑海坚定地响起:小虾米不要嫁给山大王,绝不!
我捞起裙子卯足了劲撒丫子准备开溜,却见周围燃起熊熊火把无数,照亮众多男人女人的脸,高亢的叫声从四面八方将我团团围住,整个山寨在夜晚热情地放声高歌:“抓小娘子!抓小娘子!抓小娘子!”
嘴角不禁抽搐不已,所谓上下齐心夫唱妇随团结对外,用来形容这些精力十足的伪良民再恰当不过!这仗势估计明着是逃不掉了。我把埋怨目光转向老婆子,心道,教子无方不能全怪你,落草成寇咱也是同情你地,但是,拐骗清纯少女绝不能轻饶!所谓擒贼先擒王,咱没本事捉山大王,擒住他老娘也是一样地!
可我的计划没能付诸实现,那老太婆身手敏捷得很,拐杖这么一剁,身形一闪,人就唰唰唰没了影,唯剩下那奸计得逞的笑声在漆黑的山头回荡:“闺女给老太婆请安有的是时间,老太婆我先给你们铺被窝去!”
多么体贴的娘亲啊!让我欲哭无泪。直挺挺地被群魔乱舞的众人举过头顶“哟哦哟哦哟哦”地疯狂欢呼着抬进山寨,身子犹如炒锅里时不时被翻腾几下的鱼干,上颠下落,晕头转向中,我觉得自己就是一只养肥逮宰的羔羊,瞧那红烛摇曳后的赫赫一个大喜字就知道,那把霍霍磨得锋利的大刀已然在向我招手,就差没洗净剥皮了。
“儿啊,看这闺女,中不中意?娘照着你的喜好找的。”号子锣鼓没完没了地吹吹打打,我烦恼地被套上大红喜服,没盖盖头,耷拉着脑袋让人推出大堂时,受到热切的关注显然比街边耍大戏的猴儿多多了。老妖婆子此时红光满面,不说的时候倒有几分富人老太。她扯着洪钟大嗓以泰山压顶之势,生生盖过旁人的议论和锣鼓嘈杂声,中气十足如雷贯耳,全不复初见时的孱弱胆怯。
山大王的容貌与我想象稍有不同,没有蓄大胡子,眉目端正,皮肤黝黑,身材魁梧,说起话来倒还中听:“姑娘,日后你就是我徐海的媳妇儿,这山寨我说了算!你跟着我好吃好喝,不会受委屈的。”
我勉强动动脸皮苦哈哈地笑,还不算太差,三十出头,比王员外年轻多了,兴许还比他出手大方,山贼嘛,应该不缺钱的。夏米儿你知足了吧?屋里几个挺着结实胸肌的粗壮大汉眼神里冒出的凶光也在无时不刻警醒我,想逃,那是做梦。但是,天无绝人之路。好歹在市井混迹多年,坐以待毙不是咱的风格。
“徐大当家,多谢您抬举小女子。”我朝他拱拱手,说的是江湖套话,极尽坑蒙拐骗之能事,“但是,小女子天生命硬,你瞧你这寨子人杰地灵,可别让我这不讨喜之人连累大当家和各位好汉。”
“小娘子,你不会是玩花样吧?”徐海身边的秃顶大个儿嬉皮笑脸的说道。
“呵呵,怎敢?”我倒是真耍花样,话却不假。去年父亲托媒婆问过,整个肃阳城几乎找不到八字与我相配之人,都说我命中带煞,在家克父,出嫁克夫,知情人除了上了年纪的王员外,没人敢应承娶我。
“大当家,这事儿,依小弟看急不得,改明儿拿她的八字跟您的合计合计,再把事儿办了不迟。”
“嗯。”徐海皱眉迟疑了几下点头同意,见大伙傻站着看他,神情颇为不耐,“看什么!都散了散了!该干嘛干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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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相安无事,我被安排在小木屋里迷迷糊糊睡了一宿,天快亮时听见屋外有鸡啼鸟鸣和妇女呵斥小孩的声音,鼻子里飘进干草泥土的清香,恍惚间以为自己还在肃阳那个小农舍里做着春秋大梦,睁开眼发现不过是错觉,不由得酸了鼻子,我想家了。
桌上放着两个馒头和一碗稀粥,方才阿黑送来的,徐海担心寨子里男男女女手脚粗重吓着我,便让这个半大小孩过来照应,阿黑很是腼腆,东西一放便红着脸跑开了。
这馒头真的很难吃,面粉没和匀,竟还是咸的,那也算了,咸得难以下咽!喝了一大口稀粥,下肚才觉得有股焦焦糊糊的怪味儿,好歹又扒拉了几口,便无精打采地放下筷子。哎!原来山贼也不似表面那样风光。这日子真没法过!
昨晚徐海让人连夜去对了八字子,结果与我说的不差,可是徐海也奇怪,好说歹说不肯放我走,买了一堆女儿家的东西,什么胭脂水粉朱钗玉饰,总之只要不是走人,一切好商量。好在他没锁着我,我在寨子里四处走动也没人管,只是前后左右有人驻守着,除非长了翅膀,否则想逃也难。
我撇撇嘴出了屋子,索性,找阿黑玩去!
“呸呸!奶奶的!谁他妈做的馒头,想吃死老子!”
“别满口脏话,当心吓着人家小娘子。”
“啧!可不是吗?哪请的厨子?老子自己做得都比他好!”
“诶?你会?你倒是做来看看啊!”
“切!懒婆娘,得意啥?五十步笑百步!”
远处秃头大哥两夫妇在互相奚落,嗓门极大,这话我一听就乐了,敢情寨子几百号人,没一个会做饭的?太有意思了!我咧嘴笑,脚下一转,决定先去厨房看看,能把馒头做出那种水平,此类人简直就鬼才!
“请问,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与其说这是厨房,不如说是煤窑,乌烟瘴气黑乎乎一片,被浓烟呛得直咳嗽的厨子大哥手执菜刀,刷刷地挥舞几下,快得我几乎没看清,只见白菜叶子在他手下“血肉横飞”,冷不丁“嘶——”地被甩进油锅,在浓烟中挣扎几下,化作一摊灰烬。我走近对着一锅焦黑眨眼,末了忍不住喃喃道:“这种厨艺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高啊!”
“嘿嘿,过奖过奖!”
这声音太熟了,我抚抚扑腾乱跳惊喜不已的小心肝,伸手拨开他脸上的黑灰,一张古铜色的阳光笑脸尽显眼前,桑梓乐呵呵道:“早啊!山寨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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