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是奔着打击会党残余的战役部署来的,为的就是甘省乃至帝国清洗会党残余,彻底肃清官场**的大局。//
会议室内,张铁坚的声音反复回荡。
警政,监察院,文宣,税务,乃至地方警备区的各路人马,都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位“甘肃打击会党残余办公室”,也就是“打会办”的常务副主任。
林正道目光炯炯地环视会场,目光所到之处,人人挺直了胸膛。
“这一次的打击会党残余,清理**温床,虽然是甘肃首倡,但实在是坚决贯彻了中枢的精神。”张铁坚坚定地说道,“身为帝国官员,一切为了帝国不只是一句空话。我们甘省自林省长履任,始终坚持的,就是一切为了帝国,一切为了陛下,一切为了国民。”
“秉持着这个信念,我们就可以战胜任何敌人。”张铁坚说道,“官场上总有人说,要做事,先做人。要做人,先学会和光同尘。可在我们甘肃政府,和光同尘四个字就等于背叛,背叛了帝国,背叛了陛下,背叛了国民!我们要做好帝国的公务员,首先就要与敌对势力划清界限,对待敌人如同寒冬一样冷酷无情!要做到公而忘私,大公无私,天下为公,就必须敢于斗争,敢于舍弃,绝不能因循苟且,坐视国民的利益一再受到侵害!”
“不管他们背后有谁,我们无所畏惧。”张铁坚深深吸了口气,神色无比坚定,“最近总有同志问,咱们的后台有没有别人的硬。我在这里就公开讲一下:我们,没有后台!”
安静。
“我们没有后台,是因为我们不需要后台。”张铁坚缓缓说道,“因为我们秉持的是天地间的正气,我们一切都是为了帝国·为了陛下,为了国民!有这样的信仰,我们又何需什么后台?
张铁坚说完,坦然地坐下。
“张主任所言极是。”
“就算这些龃龉之辈处心积虑有备而来·我甘省同仁怕得谁来?”林正道傲然一笑,起身,转过头,对着墙上的画像深深一躬,“仗陛下威灵,又何惧群魔乱舞?”
一左一右的画像之上,年老的皇帝与年轻的皇帝都是手扶军刀·面容威严,表情严肃。一样深邃的眼睛中,透出同样锐利的目光,仿佛要看破这世间的一切黑暗。
“这案子我不做了,订金退回。”
何子清看着面前的赵丰杰,语气平静。
赵丰杰一愣,随即脸色大变:“何律师,你可不能反悔呀···…还有个把月就要开庭·你这样,我哥就彻底没救了!”
“早先你们怎么说的?”何子清面无表情地说道,“只是一个普通的刑事案件·是有人落井下石诬陷你们……可我到了兰州,这算怎么回事?”
“我到这里第一天就被人跟踪了。”何子清说道,“紧接着有朋友挂电话过来,说这件事情背景很深,劝我‘洁身自好,,没必要和会党分子搅和在一起。后来又接到匿名信,警告我不要妄图颠倒黑白。”
“我去看守所见当事人,警察死活不离开,非要在现场盯着。我让他们走,却根本没人理我·我找警政部投诉警察违反执法规定,却被人用地方警政办事规则顶了回来……”
“报纸上开始揭我的底,说我专门给罪大恶极有钱有势的恶人张目,和政府做对,还说我在这里那里有别墅…···甚至前几天还有人以我的名义叫了妓女,我把人赶出去·他们在外边却组织了报社的狗仔拍照!还没庭审,我都已经成了荒淫无耻道德败坏的无良讼棍!”
“报纸上有人含沙射影地说,这一次扫除会党余孽是威胁到了中枢某些人的小辫子,我是这些人圈养的恶狗,专门给他们张目,这一次明里是辩护,暗里是针对林正道,针对甘肃政府······”
“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何子清现在肠子都悔青了,自己好好的一个大律师月入斗金,何苦贪图那五十万元卷进这么一场无妄之灾!
赵丰杰咬了咬牙,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咚咚咚地磕起响头。.何子清一下就懵了。
“何律师,这都是我他娘混蛋,我不是东西,是我没对您说实情!”赵丰杰抬起头,额头已经是血肉模糊,整个脸上肌肉扭曲,格外狰狞,“是!这事情没那么简单。我们也打听过了,是林正道这个王八日的伪君子,一门心思要讨陛下欢心,煽动民意,所以要搞这么一场‘打击会党残余,的运动,借着打击会党,清理贪腐,在甘肃排除异己,搜刮富户财产,抬高自己的声望,迎合穷人的仇富心理!”
“我大哥是和些江湖人有些往来,但他是没办法!”赵丰杰喘了口气,脸色涨红,“这年头,在地方上做生意,怕的一是官,二是匪。这些无赖混混不打点好,三天两头到你的场子去闹,好好的生意也能给你折腾黄了!”
“那你们怎么不去找政府”
“甘肃这地面民情复杂,民风彪悍,又碍着新疆军务大局,政府也是投鼠忌器。”赵丰杰说道,“再说了,早年政府里也有不少人都是喂饱了的,谁愿意趟这浑水,反倒是出首的会遭到道上的仇视,以后就再无转圜。我大哥那些年里也学乖了,和这些人称兄道弟,你们做高利贷,我不缺钱也借一部分,总之让你们有赚头。我的场子要人维护地面,让你们来。你们家里有什么困难,我接济。你们人进了警局,入了班房,我出钱托关系打点。人心都是肉长的,一来二去,这些江湖人也感念我大哥的仁义,就真的成了朋友。大哥的生意做得大,社会上有名望,这些人也乐得抬高自己的身价,逢人就说大哥是龙头,大哥也只当朋友间的乱吹捧,再加上这也确实对自己拓展生意有好处·也就没辟谣。”
“我实话实说,后来事情是有些变味。”赵丰杰叹了口气,“下面有些年轻的后生仔,也以跟着‘大龙头,为荣·和别人有些摩擦,也免不了抬出‘大龙头,的名号,乃至找那些江湖人‘摆平,,也确实干了些事情,但这些事情绝不是我大哥指使。他后来知道了,把那些人大部分都开除了,自己也怕得不行。还有不少事情·甚至他都一直不知道。那个所谓的会党干将顾大林,也就是这一片的帮会头子,倒是个讲义气的,他说这些事情他担着,不必告诉大哥。”
“林正道启动打击会党残余,打来打去都是小猫三两只,他大概是觉得成果不够显著,就开始盯上了这些有名望的士绅。正好顾大林等人犯了事·其中还有大哥公司下面的一些年轻人卷入,这下林正道他们如获至,就决定对大哥下手·办一桩‘大案子”。林正道还说了,他不管这案子牵扯到谁,都要一查到底。就这样,大哥进了局子,到现在我们都见不到人。”
何子清看着这个面色凄苦的中年汉子,心中百感交集。
他本人精通心理学,能感觉得出对方不是在说假话。
之前经过千难万难,动用了众多关系,终于可以在看守所与赵丰材免谈,一看那人他就知道肯定是受了酷刑。对方看着那些警察们的眼神明显就不对·畏畏缩缩,如同惊弓之鸟,手腕上戴着护腕,行动明显不方便,整个人精神似乎受过重创,而且说出来的东西明显也是被人强行灌输的一套说辞。
何子清这些年办辩护·对这个国家各地警政系统的作风算是了如指掌,对此既没有义愤填膺,也没有少见多怪。但接下来兰州警察对他提出回避的反应却让他错愕不已。
按照帝国警政的办案规则,律师会见当事人,警察是必须回避的,可兰州警察却是一定要留下,而且放言“这就是甘肃的规矩”。
等到了他联系北京的朋友,准备对这边的警政系统施加压力的时候,他才感受到了事情的棘手。媒体方面的朋友本来答应得好好的,但很快就回复说由于报社的领导认为事情“过于敏感”,还是先放一放;警政部的朋友说得更直白一些,这事情“牵涉到林省长”,而那位大人物是两代皇帝的亲信,“动不得”;皇家律师行的几个同行大律师私下也通过中间人带了话,说这案子是“上面”有意不让他们接,所以这些事情就不好介入了;最高法院的师兄学长也坦承这事情“太棘手”,并且直截了当地劝他“放开手”。
何子清又透过京里的关系了解了一些“江湖谣传”,更是冷汗直冒。赵成材交往甚密的几位官员,居然牵扯到之前曾在甘肃任职的前复兴党内阁重臣,现自由党党魁梁敦彦。想一想明年就是国会改选,几个从复兴党分出来的新党都要大展拳脚争夺选票,而因为分裂元气大伤的复兴党也在谋划着稳固阵地,再想一想最近北京闹得沸沸扬扬的“自由主义之辩”,尤其是想到这后边隐隐约约现出来的那位最高权力者的影子,何子清早就是心惊胆战。
作为帝国法律界的后起之秀,何子清早年留学牛津法学院,和最高法院几位牛津系的**官关系密切,在多年办案经历中也不可避免地编织了一张关系网,在方方面面都有不少资源,乃至这位不过三十四岁的律师很多时候难免有些少年得志的轻狂,下到地方上面对一些没见过世面的公诉人也说过一些过头话,庭辩风格公认“过于凌厉”,但当真正面对这样一股无可抵御的庞大势力,何子清终于感受到了可怕的威胁。
周旋于帝国权力中枢外缘的他很清楚,那位已经被传为“圣君”,新近又被那个昊天教宣布为“先知圣者”的青年皇帝,在一圈圈的光晕之下隐藏着什么样的枭雄心术。这个人在十八岁的时候就能脸不红心不跳地阴死了陆帅穆铁,把日俄两国乃至英法德美各路豪强玩弄于股掌,不动声色地利用了内部各路反对派和异见分子,随后又一反手让这些人死得凄惨无比,连带着还要遗臭万年回过头来,全国上下还都发自内心地拥戴和崇敬这位“圣君
想一想,这是何等的枭雄心思·又是什么样的狠厉手腕!
如果真的是皇帝要对付梁敦彦,连带打击自由党,乃至瓦解战后兴起的这一股民权民主风潮,巩固名为君宪实为皇帝威权的体制·而林正道,就和当年收拾陈磊之前的马江一样,只是皇帝推出来的一把
何子清早已没了赚那五十万的心思,只想有多远躲多远。
他看着满脸是血,涕泪横流的赵丰杰,心中有些不忍,却也知道这个时候一念之仁·很可能就是身败名裂的下场,当下深深吸了口气,摇了摇头:“赵先生,也许你说的都是事实,也许这件案子后面有很多我们难以想象的秘辛。但问题是,我真的无能为力。”
赵丰杰呆呆地坐在地上。
“我只是个律师。”诃子清苦笑一声,“这件案子,恐怕比你讲的还要复杂百倍·牵扯到的东西根本就不是你我这个层面的人可以接触。我也做了些了解······我劝你也死了这份心。其实,我倒是觉得,你哥与其硬挺着遭这份罪·还不如早点配合调查,别人让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了,也许这样反倒能保住一条命。
赵丰杰难以置信地看着何子清。
“别怪我,赵先生,订金我如数奉还。”何子清说道,“这件事情我是真帮不了你。对不起。”
说罢他起身就要走,恨不得马上就逃离这个可怕的漩涡。
“何律师!您走出房门,我就死在这!”赵丰杰一把拽住何子清,猛地抓起旁边的水果刀对准自己的脖子,脸色狰狞·“我大娘已经为这事情吐了血,病危在床,我嫂子连气带虾也犯了痨病,您要走了,我们这些人都得死,我们满门都要死绝!留我一个人活着没意思·您要走,我先死!”
何子清愣愣地看着这个决绝的中年男子,半晌无言。
“何律师,你一定要救救材娃子!他不是个坏人啊!”
病床之上,哭瞎了眼睛的白赵氏,赵丰材的母亲婆娑着何子清的手,老泪纵横:“他是个心肠实诚的,虽然这些年做生意也难免和人家斗,但他心里是厚道的,就是有时候容易犯糊涂,交友不慎哪···…他是苦孩子出身,这些年为了家里和周济乡亲忙活,也没过上几天舒心日子。眼看着生意越来越红火,他还念叨着要给国家再多捐点款子,多开些工厂,多雇些人······怎么政府就非要他死呢?我们家祖祖辈辈的庄稼把式,好容易出来一个有出息的,咋就造了这个孽······老天哪……”
何子清看着这个骨瘦如柴,双目失明,形销骨立的老人,忍不住就想起了自己在英国留学期间,在家悄然病亡,临终还在喊着自己名字的母亲,一颗心终于动摇了。
做了这么多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活计,为了自己这个“不败”的名声精心挑选案子,依靠编织起来的关系网内外使力影响审判,他做了这么多事,赚了这么多钱,可这份孝心却已经没有地方去尽了。
这么多年下来,他办案子,无关正义,也无关真相,无非是你拿钱我办事。十年了,自己到底有没有真正面对良心做过些事情?一个律师,是不是就一定只能为了钱财去给当事人谋利?面对这样的人间惨剧,身为律师,就真的只能选择逃避吗?
“疾风知劲草,板荡见忠臣。”
省政府大楼,省长办公室。
林正道背着手,看着墙上那副《劲草图》,声音平缓。
“某些人就看不得国家走上富强之路,看不得复兴党长盛不衰,处心积虑要破坏安定团结的大局,拿一些鸡毛蒜皮的东西来说事,想要翻历史的旧案。”
他轻蔑地笑了笑:“梁敦彦以为自己洁身自好,就可以像英美政治家一样民选上台,操纵民意,贩卖他那一套舶来品,在中华搞什么自由主义,简直是愚蠢至极。”
“英国人,美国人,法国人一直想办而办不到的事情,偏偏他这个老党员却屁颠屁颠去为人前驱。”林正道摇了摇头,“就甘肃这个样子,还自由主义?我敢说,不出一个月,政府政令就不出省府,整个甘肃就是无法无天的天下大乱!一切的建设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这么简单的道理,他绝不是不懂,而是装着不懂!”林正道说道,“他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一门心思想要实现他的组阁大梦!对这样的十足政客,我林正道没太多可说的,咱们走着看!”
复兴党纪律监察委员会甘肃省会书记,老资格的复兴党员薛俊权眉头紧锁:“可这事情关乎国家稳定的大局,陛下还没发话,我们这么做……”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