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我最想从事的工作是教师,能放寒暑假,结果去意大利做了职业球员,很好,同样有寒暑假。寒假就是圣诞节前后的冬歇期,一切比赛暂停两到三周。没有比赛,倒也未必枯燥,足坛还有很多惯例性的大事件——“先生”评选、欧冠抽签、冬季转会、隔壁换帅。
意甲第14轮,国际客场不敌拉齐奥,连续4轮不胜,积分仅名列第6,距榜首15分。莫拉蒂很生气,憋了三天,终于给库珀打了一通电话,首先祝他圣诞快乐,然后告诉他可以走人了。从某种意义上说,库珀已经是莫拉蒂时代蓝黑军团最伟大的主教练了,因为只有他撑过了两个赛季。目前国际由青年队教练维尔德利上调暂时接管,莫拉蒂还在物色新的人选,据说为米兰带来第16个联赛冠军的扎切罗尼可能性很大。
12月19日,欧冠十六强对阵抽签,小组第一的米兰将碰上一支小组第二的球队。八个小组的第二都不算太强——至少名字听起来不那么吓人,所以我们没什么特别的预想,结果抽中了英超的纽卡斯尔联。该队由老帅博比.罗布森执教,33岁的著名前锋希勒状态良好,此外贝拉米、阿梅奥比、耶纳斯、代尔等年轻攻击手也有点看头。次年2月25日在圣詹姆斯公园,3月10日在圣西罗,米兰将两会“喜鹊”。
12月22日,《法兰西足球》评选的2003年金球奖在巴黎颁奖,内德维德当选。作为尤文图斯的中流砥柱,捷克人以霸气十足的表现带领球队在02-03赛季蝉联意甲冠军,并打进欧冠决赛;第二名是亨利,当赛季英超射手王;第三名是我们的队长马尔蒂尼,35岁仍保持着很高的竞技水准,率米兰夺得欧冠联赛冠军。
一周后,国际足联公布2003年世界足球先生。出人意料的是,连金球奖三甲都没进的齐达内当选第一,成为继罗纳尔多之后第二位三次获此殊荣的球员。第二名还是亨利,第三是罗纳尔多,他们似乎根本不认识一个叫帕维尔.内德维德的人。齐祖和罗尼的2003年难说辉煌,拿到了皇家马德里理应拿到的西甲冠军,欧冠只进入四强。于是“世界足球先生”的权威性又一次遭受媒体的质疑,记者们更喜欢由他们作主的金球奖。
冬季转会,米兰寂静无声。传说中从尤文图斯取得两年后优先购买权的那位先生一直保持神秘,也没人再跟我谈过转会之类的事,可能早就黄了吧。
自秋天起,我就经常试探艾莱娜圣诞节打算怎么过。听说她的父母定居美国搞某些生化方面的研究,每年寒假她都要去跟父母过节。但是就在我们从俱乐部圣诞晚宴逃出来去南看台后座的那一夜,她借着微微的酒意做出了一个决定。
“看你初来乍到一个人怪可怜的,我今年不去美国了,陪你过圣诞好了。”她这样说。
当时她眼睛困得睁不开,脸红红的,完全瘫在我的身侧,朝我脸上吐着暖暖的,略带威士忌甜味的气息。好可爱的样子,我想哪怕她清醒之后反悔,我都心满意足。
她没反悔,于是我有了生命中第一个真正的圣诞节。我们去杜莫教堂做礼拜,去埃玛努埃尔二世拱廊买礼物,在家里种了圣诞树再把礼物盒一股脑地堆在下面,点起烛台,打开红酒,叫了三四家餐馆的菜肴送到家里,装作是自己用心做的,美美地享用。
圣诞到新年,是包裹在彩色糖果盒里的一周,然而翻开2004年第一页日历,就自动进入硬仗的倒计时了。1月6日,米兰客场对阵保持不败的领头羊(应该说是“领头狼”)罗马。
我并不认为罗马是当之无愧的第一,我感受到的尤文图斯远比他们强大。如果你不是最强的却站到了最高处,一定不那么淡定吧?罗马正是如此,仿佛一匹叼着猎物走在前面的狼。狼可以在肩头不动的情况下,脖子做出180度的转动,以此不停地环顾四周,提防着饥饿的同类、隐蔽的陷阱、更大的猎食者,这就是中国古语所说的“狼顾之相”。狼如此谨慎的时候,阴冷的目光固然令人颤栗,而它阴冷的内心同样在颤栗。只要有一发准确的子弹打中它,不论打在脑袋上、背上、还是腿上,都能逼它哀嚎一声,丢掉嘴里的猎物,并且从此失去竞争能力。
这颗子弹由谁打出?由我们当中的谁打出?
我和舍甫琴科伤停的这段时间,米兰的胜利基本未受影响,因扎吉和里瓦尔多近6场全部首发,前者打进4球,后者多半当前腰,打进1球。舍瓦复出后应该会替下里瓦尔多,恢复双前锋,而因扎吉连续的状态几乎肯定是安切洛蒂的首选。
我呢,两个半月没有进球了,上一个是打拉齐奥的那场,我在门前接舍瓦的横传轻推入网。那节势头真不错,总是进球,而且进关键球。可惜后来先是遭遇尤文图斯的一场灾难,紧接着两进实验室,让我离进球隔了一条禁区线,半个球场,几间更衣室,地下的车库,横七竖八的轨道公交线路,大片市区……越来越远。
所以1月2日早上7点半,我比任何人更早地向米兰内洛出发,当队友们陆续赶到的时候,我已经把训练场上没固定好的球网射得脱离门框,烂在地上了。
重返基地的米兰将士个个都很积极,没有谁把迪拜,或是马尔代夫,或是里约州的懒散气带回米兰内洛。因扎吉、舍甫琴科换好衣服不等教练招呼就跑进训练场,和我一起传接、射门,生龙活虎的,就像已经进入奥林匹克球场热身似的。他们都知道亲手射伤“领头狼”,登上报纸头版的机会近在眼前。我想竞争大名单甚至首发的话,必须用行动告诉安切洛蒂——我完全恢复了,而且状态比任何人都好。
第一天只是简单的力量、技巧和局部配合训练,第二天开始有分组对抗赛了。全场的11人制比赛,迪达、卡福、内斯塔、马尔蒂尼、科科、加图索、皮尔洛、安布罗西尼、卡卡、因扎吉、舍甫琴科一队,打4-3-1-2;费奥里、潘卡罗、西米奇、劳尔森、卡拉泽、布罗基、鲁伊科斯塔、巴班吉达、里瓦尔多、塞尔吉尼奥和我穿黄背心,打罗马惯用的4-3-3;萨尔蒂、科斯塔库塔和博列洛替补,西多夫还在恢复期,单独训练。虽然两队之间人员会随时调整,但从安帅的第一次分配就能看出首发的倾向了。
黄背心队模拟罗马的战术,我扮演的角色是托蒂,太荣幸了。作为罗马头号明星,托蒂享有很大的战术自由,兼任球队的进攻组织者和终结者。这也是由于罗马没有像皮尔洛和鲁伊科斯塔那样的顶尖传球手,需要托蒂经常回撤串联。中场和托蒂衔接最紧密的是意大利本土新秀德罗西,他与我同岁,纯正的罗马人,有着很强的抢断能力和前插意识,这次对抗赛由鲁伊科斯塔来模仿他。其实两人差别很大,鲁伊通常会在离球门40到50米的地段出球,利用纵深空间直塞,而此时扮演德罗西,他必须放下优雅的身段,担负防守任务而且随时插入禁区。我们穿上黄背心,做的都不是自己,学托蒂组织进攻,我也不知道能搞成什么样。
比赛开始后,鲁伊科斯塔果然放弃了数次直塞空当与我传跑配合的机会,更多地把球分到两边,自己往前跑。于是我机会没那么多了,站在禁区里看着周围双方球员快速地穿插,米兰实验室出来的“新人”还真有点跟不上节奏。
“小保罗,别发愣,我们要轮流往上压。”鲁伊科斯塔对我说。
“好的。”我答应着,朝他的反方向移动。
接下来,我和鲁伊轮换进退。他在中场分球,我就在禁区中路接应里瓦尔多或塞尔吉尼奥的传中;他插入禁区,我就埋伏在禁区外围准备第二轮进攻。然而这两件事我做得都不好,我既不是一个站桩型的中锋,又不是一个富有组织能力的前腰,我一会儿被马尔蒂尼、内斯塔盯得无法动弹,一会儿在混乱的视野中把球传丢。久而久之,连对方的加图索都看不下去了。
“喂,你的腿该不会还有问题吧?”他问我。
“完全好了,实验室说和新的一样。”我之前还特意问过乔尔达诺要注意什么,他说只要注意别被踢成两截。
“那就给我打起精神!”他重重地拍了我的屁股。
我精神一点都不蔫,只是……我告诉他:“我只是不习惯这个位置。”
“按你喜欢的踢。”加图索小声对我说,“现在是抢首发的关头,别那么死板,这点你倒要学学卡萨诺那小子。”
不愧是善于煽动的加图索啊,寥寥数语竟刺了我两下,一是“抢首发”,二是“卡萨诺”。布尔加里酒店屏幕上那张讨厌的大脸又浮现在眼前了,“听说你脚下有点花样,是每天下载我的录像学的呢,还是因为你是AC米兰最后一个处男?”当时我急着找艾莱娜,没功夫理他,此时想起来真恨不得马上找他单挑。
皮球高高升起,皮尔洛又运筹帷幄地策动进攻了。因扎吉迅速从越位线窜出来,接球的瞬间已甩开我们最后一名后卫5米有余。最精准的传球和最灵敏的跑位相配合,当然不会越位,皮波直接面对费奥里,脚弓一扭,把球推进了球门下角。10分钟,黄背心“伪罗马队”丢了第二球了。
我和里瓦尔多到中圈开球,“开完球就往前跑,要快。”我对里瓦说,又挥手向塞尔吉尼奥示意同样往前跑,再扭头对鲁伊科斯塔说,“一会儿把球给我,让我带一段。”
如同托蒂那样制定好进攻计划,下面可就和托蒂不一样了。我把球推给里瓦尔多,后者回传,我也后退,给两个边锋的前插留出一点时间,然后鲁伊科斯塔把球交给我。还没过半场,对方阵型完整,只有卡福和科科被里瓦尔多和塞尔吉尼奥牵制着。这时候强烈的战意让我看对方一个个都像卡萨诺那么讨厌,于是不管4-3-1-2的中路多么坚实,我带起速度,盘着球冲上去挑衅。
“哎哟?”舍甫琴科还没弄清我想搞什么,就被我突过去了。当我的高速盘带越过卡卡的防区时,他们终于明白我要玩长途奔袭秀了,两个防守型前卫加图索和安布罗西尼一块儿包围过来。
“嗬!立马变样了,是不是我的兴奋剂起作用了?”加图索边防着我边说。
“谢谢你!”说话同时,我右脚踩在皮球前面,用右脚后跟和左脚尖夹起球,脚尖一搓,脚跟一挑,让球从我背后跃起,吊过加图索的头顶。我穿过他侧面跟上球,凌空再往上一挑,又挑过了安布罗西尼。“再见!”我撂给身后两位一句,兴奋地继续往前盘带。
鲁伊科斯塔和巴班吉达与我基本平行着策应,他们的存在使另一边的皮尔洛无法顾及我,剩下要对付的只剩米兰的主力防线了。我还没狂傲到以为自己可以单枪匹马晃过马尔蒂尼和内斯塔的程度,稍稍放慢脚步,观察周围的形势。我在禁区前沿,马尔蒂尼在前面,里瓦尔多在右边,加图索大概快追上了。我和里瓦眼神一对,朝马尔蒂尼右侧空当出脚,堪堪让过加图索的铲截,里瓦同时加速甩开科科上前接球,我则从马尔蒂尼左边穿越,撞墙式二过一,球借助里瓦尔多回到我的脚下。踩着小禁区角,我无视迪达的站位,全凭直觉一脚射向球门远端……
草皮翻飞,划出一条笔直的痕迹,皮球刚离开我的脚尖就90度折向,贴着近门柱折出去了。内斯塔及时的滑铲终结了我的表演。
“嘘——”担任裁判的塔索蒂吹哨,“换人了!”他没做专门的手势,只向我摇摇头,指指场边,博列洛正系着鞋带,安切洛蒂在一旁交代着。
对出战的渴望和对卡萨诺的敌意让我把创造漂亮的进球置于首要,而忽略教练指派的任务。这是赌博,赌赢了他们会记住我的才华,赌输了他们只会记住我的放肆。结果好像玩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