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与米兰之战第83分钟，卡萨诺被罚下，罗马少一人，比分1－1。安切洛蒂换上布罗基时让他给我捎来了指令：像12打11的训练赛那样，做多出来的一个。我明白这是他赋予我的自由权，要我剩下几分钟充分发挥机动性，成为对方一一对应之外抓不住的攻击手。卡萨诺下场后，我将把他的战术效用转移到米兰来。
卡佩罗手上还有一个换人名额，原本要派出卡鲁，在最后的时间里以长传冲吊搏成功率，红牌的出现令他计划泡汤。人数劣势下没必要冒险求胜，保住不败金身是最现实的，所以卡佩罗按兵不动。场上四个后卫、两个防守型前卫，其中一个还是后卫顶上去的，人员配置似乎足够守到终场了。
第85分钟，内斯塔传卡卡，齐沃盯防，我退到中场接应，卡卡传给我，见埃默森逼近，我横向一推，皮尔洛跟上拿球。我引开埃默森使皮尔洛得以轻松组织进攻，他传球往右路调度，越过坎德拉的头顶落在卡福奔袭的前方。卡福底线前接球，半高地向小禁区传中，因扎吉鱼跃冲顶，被萨穆埃尔抢先倒勾破坏。禁区前沿，卡卡胸部停球摆腿远射，偏了一些。
罗马打算用埃默森、齐沃两名中前卫和帕努奇、萨穆埃尔两名中后卫分别盯防皮尔洛、卡卡、因扎吉和我。因扎吉来去无踪，我大幅度回撤，也就是说，帕努奇和萨穆埃尔经常被放空，而埃默森和齐沃则需要在中场照顾三个人，这当中必有一失，关键就看皮尔洛、卡卡和我谁能利用漏洞闪现灵光了。
卡卡直塞，贯穿齐沃和埃默森之间传给我。我带起球，齐沃紧追，我急停扣球闪到他另一侧，右边又有坎德拉，和齐沃左右夹防。我的动势压向右前方，跑动中右脚将球贴着左脚跟轻轻一磕，转身90度，左脚勾住球，从他俩左侧突破。进禁区了，萨穆埃尔拦截，我加速斜拉扯开空当。这时球门完全在视野内，在射程内，而我脚下却黏糊了。左，右，左，我两脚来回调整，局促间竟腾不出一只来完成射门。时机就那么一秒，一秒钟够运动员跑将近10米，萨穆埃尔很快封住了射门角度，坎德拉也赶上来了。我只好护住球继续往前带，附近看不见接应的队友，带到底线成了死球。我想至少挣个角球吧，便将球往围住我的四条腿上踢，不巧弹回来又击中我的腿出了界，裁判给了罗马球门球。
我往回跑着，卡卡靠近我说：“盘得不错，自由的感觉怎么样？”
“还行吧。”我说，“不过我们可以更快一点。”
“哦？怎么更快？”他问。
“多配合，咱俩保持距离，传着往前走。”我说。
“你舍得传？教练可是给你自由的。”他好像在试探我。
“你教我的。”我说，“自由不一定就得盘带，还有更多的选择。”
这场比赛，我从两位天才身上学到了什么叫自由，怎么做自由的球员。卡卡得到安帅的特赦，依然根据不同情况选择带、传、射，令对方无从预判；卡萨诺，他先以孤傲的盘带解除我们的戒心，然后突然给出利落的传球，改变全队的节奏，甚至和托蒂演绎了美妙绝伦的连环二过一配合。自由是更严苛的要求，要求你在无限多的选项中做出最优的选择；自由也是更重要的责任，一盘缜密的棋局也许将由你未可知的一招收官定输赢。
我让卡卡放心了，我会传球的，适当的时候我还会射门。#百度搜（手打吧）阅读本书最新手打章节#
90分钟即将走完，米兰掌控着相当高的控球率，顾此失彼的埃默森、齐沃们已然无法冻结皮尔洛了。
皮尔洛又在无人区得球，见锋线上我们几个各有人盯，他右手向前挥，接着把球分给左边的安布罗西尼。他要我们跑起来，这么死站着即使接到球也容易被就地抢断，于是因扎吉、卡卡和我深入禁区，中间慢，远端快，以扇形的移动往球门压。安布罗西尼左路起球斜吊远端，预判落点就在我的正前方并趋近于底线。我加快速度，防守我的坎德拉紧跟，靠中路的萨穆埃尔也来了。在别人看来这只是一次底线救球，而在我眼中，前场所有人的站位、跑动，传球的路线，一点点勾连起来，浮现出的是世界足坛最珍贵的典藏，是一代偶像最惊艳的时刻。没错，“天鹅王子”范巴斯滕震惊世界的“零度角进球”。
1988年欧锦赛决赛，范巴斯滕快速包抄到与球门几乎平行的右侧，把未落地的传球凌空抽入苏联名将达萨耶夫把守的大门，为荷兰赢得至今唯一一座大赛奖杯。说“零度”有些夸张，他的射门角度大概有20度，而此时的我更接近零度。看准了，侧身，外脚背抽出弧线打远角，可以的！我在计算机般的秒速中论证了一记高难度射门的可行性，以超出范巴斯滕一个身位的映像复制那伟大的艺术作品。
球来了。坎德拉和萨穆埃尔两边挤压，我用双肘架住他们力保半步领先，稳稳蹬住左脚，侧身迎球，右脚甩上齐腰的高度，抽！
思考，然后行动，而行动竟会与思考完全脱节。触球的刹那间，我的大脑如同刷新一般，放弃射门，改用正脚背迎击——凌空传中，传向小禁区。问我为什么临时变招？我真的不知道，或许是还没突破射门的心理障碍，又或许是超灵活地使用了教练赋予的技战术自由权。
奔跑中单脚支撑扭身传球，踢出后自然失去平衡，我靠着坎德拉倒下来，未能目睹这传球如何变成了价值千金的助攻。北看台爆发了，米兰球迷的欢呼骤起，萨穆埃尔和坎德拉呆若木鸡地站在我身边。
“啊——”皮波，他面目狰狞地怒吼着，有力地抖动着双臂，跑过来一把拉起我强拖着往场外跑。我们跳过场边的广告牌，横穿跑道，直到北看台下站住，气势不亚于主场的红黑色在我们的头顶沸腾。“Supe
Pe
Pippo!”球迷们高喊着。之前我曾多么期望成为攻克罗马的英雄，有没有说过如果能精彩地助攻队友我也会很爽？
是的，我很爽。
第89分钟，因扎吉接我的传中头球破门，米兰2－1领先。罗马离本赛季联赛不败的终点只剩下……第四裁判员举起显示伤停补时的电子牌——4分钟。
裁判催促着我们回到场内重整队形。托蒂在中圈开球点踩着球，他的旁边是卡鲁，罗马趁我们庆祝时完成换人，挪威中锋换下的是左后卫坎德拉，卡佩罗孤注一掷了。
达戈斯蒂诺左路45度斜吊禁区找卡鲁，马尔蒂尼凭借良好的站位将球顶出。帕努奇压到前场，断球直传托蒂，“罗马王子”禁区内拿球，却被米兰收缩的两条卫线重重围困。内斯塔、卡拉泽、安布罗西尼和布罗基四人围抢，托蒂优雅地避让，晃动，拉球后撤，转身，从卡拉泽身旁突围，在小禁区右边斜射。迪达倒地扑救，指尖碰到了，皮球平行于球门线滑过，小曼奇尼滑铲没抢着点，卡福大脚排除险情。
“走，反击！”卡卡招呼我跟他一起向前。卡福的球飞向前场，因扎吉接到，沿右路奔袭。罗马留在后面的只有齐沃和萨穆埃尔，皮波碰上齐沃，横传禁区弧顶的卡卡，卡卡面对萨穆埃尔的拦截，脚跟磕给身后的我。他又这么干了，上一次他在这个位置后磕交给了皮尔洛，皮尔洛把球吊到对方防线背后让我形成单刀，后来……别去想那些，现在要打出最漂亮的配合。我依样画葫芦地向前挑传，吊过萨穆埃尔的头顶，卡卡与我触球的动作同节拍地超越罗马中卫，脚尖卸下球，禁区内又见单刀！
佩利佐利出击，与卡卡相撞在点球点上，他抱住了球，卡卡也摔倒了。不理会裁判，罗马门将直接手抛球策动反击，卡卡跪在地上还没起身，球已经打回我们的半场了。艾罗尔迪没有中断比赛，佩利佐利的扑救是正当的。他本场表现很棒，先后封杀了因扎吉和卡卡的单刀球，仅被我晃过一次，谁叫我自己不争气？
小曼奇尼前场控球，托蒂、卡鲁、达戈斯蒂诺和帕努奇四个人在禁区内，米兰的人更多。曼奇尼传右边的泽比纳，安布罗西尼跑去盯防，然而和替补上场的法国人一比疲态尽显。泽比纳把体能优势转化为速度差距，甩掉安布罗西尼下底传中，传向人头密集，潜藏着各种可能性的禁区。球落到后点，那里有全场的至高点卡鲁，马尔蒂尼聪明地卡位和干扰使高大的中锋无法从容拔高，结果两人是齐头争顶。球没有顺从任何一方的意愿，向点球点弹开，埃默森冲上来拔脚低射。非常危险，隔着密集的人群对着球门中央随便打一脚，只要碰到谁折射一下，门将必定措手不及。还好，皮球直射球门中路，未经意外，被迪达双手抱住，跪倒压在怀里。
“控住球！”安切洛蒂在场边喊，他双手缓缓往下按，要求我们放慢节奏。此时进攻太快是帮对手争取时间，一旦不成功就等于白送球权。我们加强了中场的控制，几个前卫加上后撤的我来回倒脚，偶尔分给边路，往前推进一段再传回来。
我抬头看大屏幕，48分钟了。其实不用看，卡佩罗每隔半分钟都会大声提醒他的球员。
“30秒！抢！”
随着卡佩罗变成秒数的催时，奥林匹克球场混沌的硝烟与嘶哑的呐喊震响共鸣，首都数万球迷仍不相信永恒之城会在这一夜被攻破。场上的罗马球员们也发了疯了，他们仿佛饿极的狼群，豁尽余力，群起围攻米兰任何一名持球的队员，看场面你会以为他们在以多打少。
球终于在卡福的脚下被抢走了，是齐沃、埃默森和达戈斯蒂诺三人围抢的成果。齐沃传球转移右路，小曼奇尼和泽比纳两人轮流带球前插，靠配合过了卡拉泽，泽比纳传中，被马尔蒂尼挡出底线。
艾罗尔迪指向角旗，罗马的最后一次机会。
主罚角球的是托蒂，卡鲁、达戈斯蒂诺、帕努奇、萨穆埃尔、泽比纳全都站在门前。天哪，佩利佐利也进来了，1米93的罗马门将弃门而出，成了我方禁区内仅次于卡鲁的第二高点。罗马扳平的希望尽在这一击。
托蒂助跑，起球……不，没有起来，他把球推给了近处的小曼奇尼，自己往中间跑去。小曼奇尼望着门前，摆开斜吊的架势，安布罗西尼出禁区拦截，没等接战，小曼奇尼收脚横敲，球滚到禁区弧上。禁区线如同拉了条隔离带，把双方所有主力框在内侧，而外侧空旷得足以让一架飞机起飞。那飞机就是托蒂，他早已从角球区移动到球门正面，踏着铺设好的跑道冲刺，迎球怒射。
今天回忆那脚射门，我的右腿仍能感觉震颤，因为我承受过它完完全全的力道。那球射出的第一米，两位米兰球员，一个从右向左，一个从左向右，对称地斜铲。他们两条腿交错成一个叉，近距离封堵射门，球重重地打在这个叉的交点上，反方向弹开。用腿直接挡住球的是我，从我对面同时铲过来的是卡卡，我俩横在托蒂跟前，我听见了“罗马王子”绝望的叹息。
艾罗尔迪吹响两短一长的终场哨，比赛结束了。意甲第15轮，米兰2－1客场战胜罗马，跃居积分榜第3位。罗马还是第1，但不败金身就此告破。
2004.1.6（周二）意大利·罗马·奥林匹克球场意甲联赛第15轮
米兰2－1胜罗马
第13次出场，第10次联赛出场
米兰：舍甫琴科18’因扎吉89’
罗马：卡萨诺43’
米兰阵容（4－3－1－2）：迪达
卡福、内斯塔、马尔蒂尼、科科（卡拉泽）
加图索（布罗基）、皮尔洛、安布罗西尼
卡卡
因扎吉、舍甫琴科（亚特兰蒂尼）。
罗马阵容（4－3－3）：佩利佐利
帕努奇、齐沃、萨穆埃尔、坎德拉（卡鲁）
曼奇尼、埃默森、德罗西（泽比纳）
卡萨诺（83’罚下）、托蒂、德尔维奇奥（达戈斯蒂诺）。
罗马球迷很快就退场了，残余的烟幕也渐渐散开，球场变得通透，冷清，只有远处北看台还逗留着意犹未尽的米兰球迷。我和卡卡面对面坐在原地，气喘吁吁的，身体停止运动，血液也减缓，冬夜的寒气浸透了全身。
“嘿，咱俩又想到一块儿了。你怎么会来防托蒂的？”卡卡问我。
我咽下一口气，手指在草地上划着代表禁区的方框，“我们防守都在门前，外围没有保护，如果……”
“想那么多？”他不屑地打断了我的分析，“最后一球肯定给托蒂，他最大牌嘛。”
这样啊？
“走吧，跟我们的球迷打招呼去。”马尔蒂尼把我们叫起来，带着大家一同走到北看台前向随队远征的五千多名球迷致谢。
我扫视着看台上一切能分辨的脸，希望看到我的朋友们。弗里奥大叔！被我找出来了，他站在一个不知怎么搭出的小台子上领唱队歌。从他开始，熟悉的身影一个个清楚了，库拉乌迪、米兰妮，但真正的目标还没找到，艾莱娜呢？以弗里奥他们的位置为中心一圈圈扩大地搜索，仍然没有。队友们准备回去了，球迷也一拨拨地离席退场，没能让艾莱娜第一时间分享胜利，我有些失落。刚要掉头回去，却很巧地在通往看台出口的阶梯上发现了她。她背对着我，随拥挤的人流往上走，有个男人和她凑得很近，比挤在一起的其他人更近，而艾莱娜貌似在跟他说话。
那男人身穿黑色大衣，裹着围巾，这样的大众服饰在球迷中倒蛮特别的。说着说着，男人转过侧脸，那不是那个谁吗？……又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