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甲首轮之后的周末是国家队比赛日,04年欧锦赛预选赛再开战,意大利将于9月6日和10日分别对阵威尔士和塞黑,联赛因此暂停一周。米兰队中内斯塔、加图索、皮尔洛等国脚周三那天就去佛罗伦萨科维尔恰诺基地报到了,于是周五的训练结束得很早。我和艾莱娜回到城里,在杜莫广场散步,那正是黄昏时分。
夕阳落在一边,杜莫主教堂的宏伟身躯在广场的石板地上伸出狭长的影子,影子的轮廓依然保留着这座哥特建筑繁复的棱角。教堂白色的大理石墙壁仿佛天生的油画布,让晚霞的橙红色没有一点遗失地晕染其上。艾莱娜脸上的微笑,时而也抹上了橙红的霞妆,直到她在照耀下不禁低头,撩起发梢,那颜色就从她的指间流过。这是米兰最后的阳光,随着夕阳落下,石板地上的投影、教堂墙壁上的纯色、还有艾莱娜的笑意,都从这座艺术的广场渐渐抽离,换上一袭红绿斑驳的霓虹灯光。我生活的底色,也将如同这样被抽离。
艾莱娜在我这儿的助理兼翻译工作宣告结束了,虽然周一才正式开学,但她周六就要去学校办些手续,还要给同学帮忙整理宿舍。那几天,我经常想象没有她的生活会是怎样,每天踢球,踢球……可能踢的不是足球,是寂寞吧。
晚餐在广场附近的贝纳里沃餐馆,艾莱娜定的,那是我和她第一次单独吃饭的地方。这样的分手情调中,我的情绪还不算太低落,毕竟她的米兰理工大学就在市中心,毕竟还有“爱的帽子戏法”。
吃完饭,艾莱娜说还想走走,我就陪着她,不知不觉又回到杜莫广场。我和她并排,靠得很近,但始终彼此没有触碰到,我真希望能像那晚从南看台后座出来那样。她走得很慢,似乎想让时间也跟着她的脚步慢下来。
“明天我送你去学校吧。”我说。
“不用。”她说。
第二天下午,我还是去了,没有告诉她,怕再听到她说“不用”。
米兰理工大学虽然地处市中心,但我还是问了不少路人才找到。问路的时候,有两个人居然认出我是米兰的球员,要了签名。当时一些杂志里刊登米兰新赛季资料,已经有我的照片了,认识我的人应该是从那里看到的。
这座理工科的大学很有艺术气质,它的校徽是拉斐尔名画《雅典学派》里右下角那堆搞科研的大师群像的简笔。开学日,校园里人不少,我刚想问女生宿舍位置的时候,球场的嘈杂声把我吸引过去。
这个标准球场被横向分成两半,同时进行着两场小比赛。走到场边,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一个身穿9号红黑间条衫的小个子,明显比周围的大学生年纪小很多,他以各种花哨的动作盘着球在对手中间穿梭。对,那就是帕洛斯基,原来他整天都和大孩子们踢球呢。同组人中还有一个小的,也穿着米兰球衣,背号是10号,上面的名字看不清,不过肯定写的不是“RICOSA”。他就不像帕洛斯基那么潇洒了,几乎拿不到球,偶尔皮球向他传过来,却以一个很笨拙的动作把球挡飞。可是在他的脸上丝毫看不到郁闷,反而一直憨笑着,卖力地追着球跑,还时不时地大声指挥着大学生队友以及帕洛斯基:“嘿!你们两个,去包夹他!”“注意协防!”“阿尔贝托,你快前插,我马上给你喂球!”他像队长一样喊着,尽管命令没有一次贯彻下去。
那个男孩又一次停球失误后,皮球朝我滚来,我一抬脚尖把球挑到手上,等他跑过来,递了过去。他拿过球,憨厚地说了声“谢谢”,转身回去,这时我才看清楚他背后的名字是“GALLI”。
突然,他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看我,“你是……亚特兰蒂尼?”
“是的。”我回答。
他听了立即向场内招呼:“阿尔贝托!你看谁来了!”
帕洛斯基一边盘着球一边看过来,看见是我,就把球踢给同伴,向场边走来。
“和大学生踢球感觉怎么样?”我问。
帕洛斯基撇撇嘴说:“就那样呗。怎么,你又要来和我单挑?”
“哈哈,小子,我还没那么重视你呢。我是来找我女朋友的。”我说。
“女朋友?”他问,“就是一直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她在这儿上学吗?”
“嗯,你经常来这儿踢球吧?没见到过?”
帕洛斯基还没回答,旁边的男孩插话了:“找美女?问我啊,这个学校的美女我都认识。”
“这是我的同学,塔瓦诺.加利。”帕洛斯基介绍说。
“不光是同学,我还是他的最佳拍档。”加利又插话,“你还记得吗?上次在南看台你一开始被他用挑球过人给过了,那球就是我助攻的。”
对了,那时候帕洛斯基向看台上喊了声“塔瓦诺,带球没?”人群中就飞出个球,原来是他扔的,那也能叫助攻?我笑了起来,问他:“你和阿尔贝托一样大吧?怎么还认识这里的美女?”
帕洛斯基说:“他呀,来这里踢球就是为了看漂亮的女大学生的,总是向别人打听校花什么的。”
我听了很吃惊,“不会吧?你13岁来大学钓美女?”
“我也没办法啊。”加利说,“本来凭我们俩的条件,在中学里踢球肯定能吸引全校的女生,但阿尔贝托一定要和大学生踢。不过也对,我们在中学里面完全没有对手,没意思。”
加利继续夸夸其谈,一会儿说他和帕洛斯基将是意大利未来最好的锋线组合,一会儿说他对米兰的战术有很深刻的见解。吹牛吹了半天,我问他有没有听说过设计学院一个叫艾莱娜.桑塔蕾丽的女生。他居然真的知道,告诉我她们专业的宿舍怎么走,还告诉我只要跟看门的胖阿姨聊聊因扎吉,她就会帮我去叫她。意大利的孩子真是小看不得啊。
我按照加利指的路去找艾莱娜,临走时,帕洛斯基问我:“下周的比赛,你会上场吗?”
“应该会的。”我回答。安切洛蒂说过,我的联赛处子秀将在圣西罗上演。
到了设计学院的女生宿舍门口,把门的真的是个胖阿姨。一开始她根本不让我靠近大门,我渐渐地说起因扎吉之后,她果然眉飞色舞起来,我便一口一个“超级皮波”地附和着。不一会儿,她就答应帮我拨艾莱娜寝室的电话。我让她告诉艾莱娜说有个很有明星相的男生在楼下等她。
等了好久,艾莱娜终于下来了。她穿着很整齐,化了妆,大概把我刚才等的那么长时间都用在打理上了。看到我,她脸上笑容灿烂,“你……来啦。”从她这句招呼中,我听出她并没有对我的出现感到惊讶,反而一直盼着似的。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她问。
“没有你在,我一样可以生存啊。”我说。
她听了有点生气,说:“那你还来找我干嘛?”
我说:“我是来找你的,又不是来找我的助理的。”
说完这话,我看见艾莱娜眉毛一颤,眼中闪过一缕湿润,随后幸福的微笑把她打扮得很美很美。也许这是她一直想听的话,也是我发自内心的。我爱她,不是因为感谢,也不是因为习惯,只是因为爱。
艾莱娜带着我在校园里到处逛,还参观了设计学院的作品展。我看着展厅里所有的作品都觉得了不起,她却指指点点地说:“这个很有感觉……嗯,这个也不错……这个,哼,是应付作业的。”一路上,她始终挽着我的胳膊,我们就像校园里的一对情侣,有时还会得到路上学生羡慕的目光。
逛到足球场时,艾莱娜停下来,转到我面前,风吹着她的发梢,有几缕轻轻地从我的脸上拂过。“保罗,帽子戏法的第二球,进的很漂亮。”
我的心顿时像被灼烧了一下,“真的?这就是第二球?”
“嗯,我想你主动到学校来找我。”她说,“趁你还不会被围观的时候。”
“以后我也会经常来的。”我说。
她笑了笑,“那得带着保镖哦。”
艾莱娜离我很近了,我们的双手拉在一起,我的鼻尖几乎能触碰到她的额头。她没有一点不适的样子,带着熟悉的微笑看着我,似乎在等我下一句话,或者下一个动作。可以再近一点吗?我心里默默地问,头慢慢地低下,贴近,已经闻到了她唇膏的香味……
“啊哈!听我的没错吧!”突如其来的一嗓子把我们俩吓得都往后退了一步,原来是加利这个臭小子。“怎么样怎么样怎么样怎么样?”加利摇头晃脑地嚷嚷着。
“阿尔贝托!快来把这个小混蛋带走!”我冲球场上的帕洛斯基喊。
算了,还是等完成了帽子戏法吧,只剩一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