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波最终却是缺席了这场期末考试。
相当诡异的，也就差不多老秦动员那会儿，有学生开始发热、出疹。刚开始那几天，谁都没怎么在意，不是啥大毛病，打个针吃点药，一礼拜时间就能康复，也就和小感冒一样。
但很快，医务室人满为患，只要稍感身体不适就赶紧买药预防，关键时期，谁都担心。医师不得不重视起来，这被确诊为风疹的病症多发于年轻人，常伴有高烧、头晕、恶心、精神萎靡等症状，尤其是还带有轻度的传染性质。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哪能经得起这般折腾！
学校很快拿出了方案，邀请外面大医院的医师对所有学生进行相应检查，及早源头控制。高一高二年级确认患上风疹的一律给放病假，不许在学校呆了，回家里安心养病去吧，等好了再回来。高三的就不能这么处理，这时候让回家还不得急死！于是专门腾出一间实验教室给那些学生，还享受同老师一起进餐的待遇。
幸好发现得早控制又及时，高三学生又基本不怎么出教室，所以受到感染的也就陆续有十来人。到了这时候，校方才算基本定下心来，对学生高考的影响，可以说已经降到了最低。回家的学生又陆续回到了学校，有点不情不愿，再晚个几天就不用参加考试，可症状都退了，实在没脸皮在家里死赖着不走。十多岁的孩子，正是最注重脸面的年纪。越是长大成年以后，这种心态是要被当作“稚嫩”、“菜鸟”而需要去克服改正的，几乎每一天的社会教育都在做着这样的示范，阐述这样的道理。
还三天就要考试，路波却依旧保持一贯的作息，晚上不偷摸着打手电进修，中午也照常安心休息，相当笃定的姿态，就好像这次的第一已经被他预定的样子。路波强烈推广他从老一辈拷贝来的“战略藐视战术重视”理论，并严重指出，“只有休息好才能身体好，身体好才能精神好，精神好才能学习好”。可惜听他这一套的只有施亮，也不知是惯性地支持使然，还是找个充足的理由多睡一会，大中午还在宿舍睡大觉的，也就他们哥俩。
路波自上午起就感觉身体有些不适，精神不佳，还头晕。午休起来去了趟卫生间，小便的时候突然耳鸣得厉害，哄哄作响，甚至眼前发黑，伴有阵阵心悸。坚持扶着墙壁挪到门口，焦虑地喊“施亮！施亮！”路波使劲深呼吸，大口地喘气，他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不免有点慌张。
他很模糊地看到施亮冲了过来，却听不到施亮说什么。
“扶我到你床上躺下，没事，躺一会就好。”不想让施亮太着急，路波尽量平缓着语气。他知道自己也得上了风疹，并不算什么严重的事。
当年有过的经历，是他一个人惊骇度过的，比别人发病初期要严重得多。路波有心理准备，但迟迟未有发生，他还以为起了变化呢，原来只不过推迟了两天。
平躺了大概有一分钟，静静地等耳鸣心悸渐渐过去，眼前也终于回复清晰。看到施亮焦虑关切的神情，路波挺过意不去的，自己刚才的样子的确有点吓人。
看到路波睁开了眼睛，脸色比刚才要好些，施亮心里才松了口气。刚刚明显就是听不到也看不到，把施亮急得都快要哭了。
“怎么样，现在好点了吗？”
“嗯，好多了，有个词叫头晕眼花，就是我刚才那样。”路波笑着说，也是因为知道究竟怎么回事，不然哪能如此淡定。“陪我去下医务室看看，也不晓得现在那里有医师没有。嘿嘿，不用再搀扶了，天多热啊，你手上全是汗。”
施亮看路波坐起下床，连忙上前想要扶好，颇有些担心再出什么状况。好在看路波现在应该是真的好多了，于是嘴里不服地说道：“以为我想呐？尽说我，怎么不提你自己，瞧瞧衣服都湿了，还好意思说我！”
虽然拌着嘴，施亮仍亦步亦趋地跟在一旁，保证路波就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他心中仍旧有所担心，生怕刚才那是什么不好的预兆。看到医务室的门开着，施亮一阵高兴，却又忍不住有点忐忑。
路波的说辞当然做不得数，得听医生怎么说。
学校正值多事又逢着关键时刻，医务室自然要安排人值班，一直到高考结束保证24小时都有一定保障。
中年女医师态度和善，仔细问明情况后让路波测量了体温，有热度，都超过39度了，然后又一边询问一边查看路波的耳后、手臂、腰背等部位，相当的细致。
“医师，我这是不是也得风疹了？”
“嗯，照症状来看确实是风疹。不过照理该没有病原体了，这几天都没发现有人有发热症状啊？”
“医师，会不会是我抵抗力比较强，一直在斗争，拖到现在才发病的？”路波不免有点小得意。
中年女医师好笑地看看路波，又看看一旁的施亮，很含蓄地说：“我觉得那位同学的抵抗力会比较好。”
路波颇受打击，施亮则面露得色。既然确定了是风疹，施亮也就不再紧张，但他心里还有点疑问，就是路波刚才的样子，没听说有谁得病时像他那样的。
“哦，这应该是病症经过几天潜伏后的突然爆发才导致的，再加上这位同学体质比较差，像你刚才描述的那些耳鸣眼花等，是他身体抵抗的直接反应，所以有显得比较严重。这位路波同学，我给你配一周的药，记得在家好好休息。给，拿好证明去请假吧。”
路波不知道，站在施亮一旁的他，怎么看都显得特别文弱，偏生他还总自我感觉非常良好的样子。有点糗啊，居然被当场揭露，这医师看着和善却一点都不给他留点面子。
再回去宿舍的路上，路波不知想到了什么显得很开心。
“生病了还这么高兴啊？”施亮不解地问。
“当然高兴啊，等下就得回家，都不用考试了。”
“咦，你不从来不担心的嘛？原来也害怕考试啊！”施亮得到这一发现后也挺乐呵的。
路波无语，回了个白眼。当学生的，哪个又真会喜欢上考试呢？到宿舍后他开始收拾些小零碎，施亮则是去教室帮他拿几本书，再向老秦请假。有个好兄弟在身边，在这样的时刻显得特别重要。
话说一个人在生病的时候情绪是最脆弱的，对身边他人的言行极为敏感，擅长特定角度的放大镜视角，见风知雨，冷暖知心。尤其是清寂惯了的，会忍不住泛起很多念想来，有种强烈的渴望不停冲刷。
施亮还没能想到这些，他的性格本就不以细腻见长。顶着大太阳，在校园里急匆匆来回奔走，热汗淋漓却不自知，而且心里不无高兴地想，也就这种时候，自己这个当哥哥的才能帮上点忙吧。一般都说哥哥照顾弟弟，可自从两家认了亲，自己名正言顺地成为路波的哥哥，几年来相对一直被照顾着的反而是自己。
就连上了高中出门在外的寄宿生活，平素里也总是路波把什么事都考虑到，提醒这提醒那的，每次施亮叹气说“我怎么没想到呢”，语气里的无奈和遗憾都绝对的真实。
“有我想到不就成了。”施亮记得路波总这么爽快地说。也对哦，路波的天才之名不带吹嘘的，和天才比能耐又怎么可能如意？除非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才会死硬地把不智坚持到底。而且话说回来，有这么个弟弟也真不差，不然自己也上不了江海中学，还在桑河乡的街道上当个，横行乡邻，遭人唾弃吧。
嘿嘿，……施亮猛地发现一项最擅长的，有气力大把大把的。现在要当乖仔学生不好随便欺负人，但如果有来犯时不也很有用武之地嘛，还不必担心啥后果！
施亮为找到自己的最佳定位而面露得色。好在老秦走他前面，不会看到这颇为诡谲的笑容。
看到老秦也来了，路波有些意外，不过马上就明白是自己想岔了。
期末考后就要定下文理分班，虽然心里基本明白结果，老秦怎么也得亲自确认一下。
“秦老师，我还是决定选文科，你知道的，文科应该更适合一些。”路波再次生发了歉意。老秦对他还真不错，眼瞅着一年来他的成绩就没上升过，虽然有找他谈话，但也是和颜悦色――嗯，谈话中路波犯过一个极大的错误，他一时说顺溜了，直接就称呼起“老秦”，当时把他给骇的，相当无辜地呆住了。但老秦只是笑笑，告诉说他早知道了，不过敢当着面叫的，路波绝对是第一个。
老秦的确严厉，对学生要求高，希望每个学生都能像他那样认真严谨地对待学习，这让他和他的学生之间隔开了一道坡，学生在坡下，望着坡上的老秦，畏惧而又敬仰。老秦一直未有察觉，他从坡上垂下的绳索，学生刚发现它的靠近时，第一个反应是撤离一步。
但路波却是明白的，老秦无论说什么做什么脸上什么样的表情，他几乎所有的一切都围着他的学生打转。一定要严厉的，高一的课程难度提升太大，学生在感觉很困难的时候会起抵触，温言软语的劝说哪有雷厉风行来得强势，来得权威！他始终相信他的学生将来会懂的，所以他很少解释，然后已差不多忘了需要解释。
“对不起，秦老师，这一年里一直让你失望了。”路波低声说。
“什么对不起啊？只要你自己不感到失望就行！”老秦的声音总那么有力、响亮。“而且，我对自己的学生，从来不会失望。”
“嗯，我知道了。”路波觉得应该再说些什么，却又发觉那样很多余。
“路波，回家后先要把身体康复了，好在对你我还挺放心的，不考试也没啥关系。接下来的暑假可要早点为将来做准备，你是个聪明的小孩，更要让自己先飞起来！也许，读文科真的比较适合你吧……不多说了，东西收拾好就早点回家吧。让施亮送你吧，还病着呢，一个人走怎能让人放心。”
路波听得出老秦话中的遗憾。唉，老秦啊，只怪你教的物理忒能打击人，咱对付不过来就只好绕着走呗。路波心里想着，不会忘了你老秦的，做了你两年的学生，那些深刻的印象，就是想忘也忘不了啊。
施亮回学校时，路波反复说要他回去后用开水把衣服泡了，再洗个热水澡，万不要被传染到。施亮不置可否地走了，那副拽拽的样子，看了真让人来气！不就强壮了点嘛，有啥好神气的！
要不，这个暑假里专门订个健身规划，也练一身疙瘩肉出来？微有动念，至于会否付诸行动，路波是不敢保证的。念头这东西，也许飘过就散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