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时候,当冬猎人马顺着安根河畔,缓辔驰返都斤牙帐的途中,两只老雕盘旋在了这支队伍的上空,吁吁地叫啸。
然后,其中一只如闪电般翻身而下,叼走了挂在第二可汗马后,一块烤的喷香的鹿腿。顿时,猎犬狂吠,队伍一阵骚乱。
密集的利箭挟带着勇士们的劲风,向那只抓着沉甸甸兽肉的巨雕飞去,但慢慢飞回云端的老雕并不慌张,它悠闲地扇着翅膀,自如地避开来了自地面的射击。另一只老雕则似乎觉得地面的射击很好玩,于是从云中飞来,不加回避的迎向箭矢,再以一双翅膀自得其乐的将之扇飞。
贵族们的箭,雨点般徒然的射啊射,双雕的翅膀,悠然写意的扇啊扇……
南人们眼里的这情形很滑稽,于是开始有含蓄有礼的小声的笑,突厥人尊严的情况,很紧急。
**
沙钵略可汉也举起了,他那等长身高的大弓,但搭上的箭迟迟没发。所谓弯弓射大雕,有这豪情固然是好的,但除豪情外,想要射雕还要臂力、眼力、准头和运气的。现任草原上最大的狼主,在这一刻很不能确定,老天是否能够让他射出的箭有这四项全能,因为,啊,今天天气似乎不那么好。
看,阳光也太强了一点点,都不那么像正常塞外的冬天了,这不像样的天!
沙钵略向四绕看了看,确定事实如此:今天天气不大好,这是草原众狼主们的共识。
就在他们达成共识,准备收弓随那对雕去的时候。一袭紫衣,玉树临风,飘逸的很有点不靠谱的长孙副使,忽然开他来突厥之后的先河,第一次主动开口,以突厥语与人交谈,而且还是张手向人要东西。
他是对身侧一个正努力开弓的,十一二岁小孩子伸手,并开口,他说:“给我。”
正对付这支弓在兴头上,但他那纯正而微凉的突厥贵族发音,让这个平素里,从来很有个性的小孩子,很乖的缴了自己的弓。那并不是一般草原孩子们,用以练习的小弓小箭,那是属于沙钵略的亲弟处罗候突利设(主管突厥东方的军事统帅)极为宠爱的儿子——染干的小弓小箭——用纯金打造的,主要是用来好看到,从未舍得拉开过的,黄金小弓和黄金小箭。
这长孙副使大人一路都在漫不经心中,忽然决定射雕,借箭的时候更是只凭感觉。他感觉到身侧有一个凝神用力的人,正准备发出极有分量的一箭。哪知接过弓箭后,不但嫩分量不对,连触感也极是不对,细看之下,不觉呆了一呆,一旁的染干已朗朗笑道:“北周国的副使大人,我很宝贝这只弓和箭的,连父亲大人都不许碰,还是第一次让别人去用呢,你可绝对绝对不许弄坏它啊!”
随着染干的声音,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长孙晟,和他手上镂花刻纹煞是宝贝的黄金弓箭上,一时间,突厥人与南人的神情调换了过来。
只不过,本来并不准备怎么着含蓄有礼小声笑的突厥人,却没来得及笑出声来。因为长孙晟先笑了,那无声却明显的笑意,就像他吹出的箫曲,纯粹到无关一切喜怒哀乐,却比满山黄金或者酷暑的骄阳更耀眼,更慑人心魄。让所有人在一刹那间,但觉眼前光芒太盛,从而失去了视物及反应能力。
“好。”长孙晟淡淡的应承染干。即之,在人们近于呆滞的目注中翻身下马,轻盈优雅的拉开,并弯足了那只十足真金的小弓,射出了小弓之上,同样十足真金的小箭。
难得的极好的阳光,照映着那不太大的金箭,使其反射出璀灿的豪光,一如夜空里最是惊心却曼妙的流星般,飞上,云霄!
**
大草原上,人们的呼吸,自然的风和云,及万物的律动,都停伫在那了一刹那。
清清楚楚,所有人看到了:那金色的光点,穿过一只仿佛停滞空中,不能稍动的巨雕咽喉,激起雨幕般的血雾后,稍稍改变方向,却毫不停顿的继续飞行,又准确的从另一只,同样仿佛停滞空中,不能稍动的巨雕咽喉穿过,洒下另一篷血色的雨幕。
然后,长孙晟招一招手,那被赋予了神话般生命的金箭,就又流星也似再次闪耀了众人双眼后,安然回归入长孙晟手中。
“还你。”当两只巨雕临终的凄厉长鸣终于响起,然后枯叶也似自云中跌落尘埃时。长孙晟已将,那绝对完好无缺的真金弓箭递回,此时仍不能想起呼吸的,染干手中。
染干呆呆的接过,然后,恍然大悟,又恍如隔世的深吸了一口气,毫无意义的大叫了一声。
即之,远远的抛飞了他的宝贝,疯子也似,却快到不可思议的,由马上直接扑到长孙晟身上,欢呼起各色自己所知的,与箭有关、或者全然无关的神祗的名字,并迭声叫起先生。
人们的呼吸,在染干的疯狂中被找回。即之就跟随着染干的疯狂,齐齐大声的发出,各色自己也不知甚么意思的单音节,怪叫着草原上的各路神仙,向长孙晟扑去。
那是一种疯狂,疯狂的兴奋。
就自那一刻始,在悍勇无匹到被称之狼族的塞外突厥人中,多了一个来自中原,名唤长孙晟的无尚神祗,与信仰。
<h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