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寿三年秋,九月九日,夜
“玉晚,”杨广笑:“是欲挽吧?但不知,她欲挽的,是这桃红色精魂的生命,还是又要附带了整个的苍生?”
“一介凡俗女子,无智无力,单凭空荡荡不知所云的爱,她纵欲挽,又能挽得什么?”国师章仇太翼一声叹:“只为着她一个欲挽,超凡卓逸如长孙炽,居然竟就犹疑不忍,终至长孙晟不曾归来,而你,亦不能至。天下间唯一一次拯挽救赎的机会,就这样流去了。”
“知道为什么,你与袁天罡术法力能相若,却远远不及其人么?我尊敬的、受桃红祝福洗礼,却归入冰蓝道的国师。”杨广眼中有一抹冷哂的悲悯:“你崇力法而邈情感,尽窥鬼域却难明人心。”
一贯不曾对任何人假以辞色的章仇太翼,显然不欣赏杨广一贯无边际的玄谈法,并决意不予配合,而是照旧自己的主题:“眼看群魔乱舞,烽烟即起,那遇任何哀悲杀戮、甚至一息虚弱,即以生命力相赠的桃红精魂,是注定活不下来的。与其让她这样毫无意义的消磨至死,远不如趁其初生时,神完气足精魂纯粹的一刻浩然施法,以全天下。”
“咱们不说情感,也暂不论这叫人成全的天下,又算的个什么东西。我浩浩然的国师,”终究还是绝对不同的思维,章仇太翼的凛凛之言,于杨广便只是一则笑话:“你倒是一直贬低袁天罡不遗余力,却不知觉太也高抬了那长孙炽。”
“怎么说?”
跟脑子不够用,偏又自以为是的人说话,还真累。杨广耸肩,终还是无趣于对方那原本,让自己煞感新鲜的咄咄逼人。懒懒对一侧垂眉低首的萧淑平勾勾小指:“娃娃。”
“长孙先生心中只是仁慈与爱。他会忘我的去为那些正义真理,及最大多数人利益着想;但他心中却从无不可原谅,又或必诛的邪恶,更绝不会如阁下般,将牺牲了他人小我去成全所谓大我,视为理所当然。
他会心痛,会自责,会深恨自己的残忍。我们一直不自觉把他当成神,他却一直都是个人,一个太善良到,伤痕累累而身心疲惫,却努力支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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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仇太翼摇头,显然对皇后娘娘的感性之语,全然不能认同。才要驳回,暗夜里,却有一人倏忽而至,对着杨广萧淑平单膝一礼后自行起身。垂了首,以不带任何情感波动的晦涩声音,向章仇太翼接下萧淑平未竟之语。
“纵长孙炽是你同道中人,自长孙晟出生至今,已是整整五十二年。五十二年里,长孙晟日日唯其命是从,时时以其志夺已志,为之所做的种种委屈求全和牺牲,早已超出了限度。
长孙晟是魔,正宗冰蓝色冷血的魔。到今日,连他那骨子里一派纯粹桃红、博爱世人的新欢,都因无法割舍自己的骨肉而痛苦犹豫,并直到精魂出生后还将之紧抱于怀中,向长孙炽求恳着‘欲挽’其性命。
为自己,为他的新欢,已牺牲无数并又眼看着美梦破碎、复又走向末路的魔,凭什么再去依着长孙炽,剜掏自己和所爱的心肺?
退一万步,长孙晟还是为着长孙炽的护守天下,而重归中原,并准备要配合施法,他也只不过,一介不知所谓的,背叛了冰蓝之血的魔。又有什么资格魅力,籍以影响到我们的王,让王抛弃愿为之献上一切的我们,而去配合他们,彻换冰蓝本质,斩断魔王气息,成为卑微低贱的人类?!
王是至高无尚的,王永远有自己的所恃,与坚持。
王心,不可测,亦绝无任何人可更……”
条理分明的阐述,渐纠结成不可收拾的走火入魔。
这子夜时分,月色很好,天色亦是极好,却因着宇文化及身绕溢出的,无尽张狂魔戾倍显诡谲。
面对这个渐渐背生双翼,更实际统合着,天下冰蓝魔族的魔者。一时间,章仇太翼忘却了自己高深的术法修为,直觉心寒神粟,不自知的连退数步。
萧淑平亦被那魔戾之气逼的变了容色,却不曾退步,而是不动声色靠近杨广。想着以微薄之力,尽可能的为杨广遮去,那魔戾之气的侵袭。即之,蓄全身力量化一声清叱:“放肆!”
宇文化及震了下,可惜终究没反应过来。
她以为会是被魔戾所引,从而虚耗之痛复发的杨广,却畅然大笑,并将之拥入怀中,心情愉悦的吻她的发,调笑道:“娃娃,你这柳眉倒竖的样子,实是稀罕而珍奇。”
那调笑全无关宇文化及,更绝不会有一星半点的术法与威慑,却轻易唤回宇文化及神智,使之迅疾收回外逸的魔戾张狂。即之,以五体投地的惶恐之姿,深伏杨广驾前。
杨广挥手,示意宇文化及起身,然后看向脸色青白,更多少不忿于他毫无术法魔力,却能操控宇文化及这等魔者至深的,章仇太翼。
“如何,我的国师?
长孙炽,那实已是过去的风.流了。
当此一刻,更确切些说,是自苍天嫡裔陷入沉睡的同一刻,到也不知多久的未来,这天地间最强的力量,最风光的历史,都将属于宇文,和他身后的魔族们。”
“一切荣光属于王。”宇文化及再次五体投地,惶恐的做作里,掩不住,是受宠若惊后的得意。
“甭客气。”杨广再挥手,让那于自己面前永也不会抬头,亦少有正常站立的人起身,和蔼可亲,诚意十足道:“一切荣光,我辈共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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