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倒没什么事,只是翠芝的死让人心里害怕,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没了,让我也与她有一种同命相连之感。”
“呸呸呸,妹妹你这说的什么丧气话?你跟翠芝怎么一样?翠芝的死那只是个意外,你是个多福多寿的人,平日里不要总想什么病呀愁呀的自寻烦恼。”茶水上来了,大夫人亲自从托盘上端了碗茶捧到春岚身前,“你这身子一向不好,只怕就是忧思忧虑弄出来的。”
二夫人只是自顾自的道:“春岚命薄,不比姐姐是个有福气的人,生养了一双儿女又都得老爷欢心,连老太太都向着你,春岚要是有姐姐十分之一的福气就好了。”
“傻妹妹,你看到的也不尽然。”大夫人是个软心肠的,听人家跟她说几句交心的话就恨不能把自己的心窝子掏出来给人家看,“想我跟着老爷十几年,无论他怎么胡闹我都没有怨言,眼见儿女都大了,却临了临了却把我正室的名分给夺了去,妹妹,我这心里的苦啊,只怕三天三夜都诉不尽。”
“不过是个虚名罢了,姐姐你也要想开点儿。”
“你本就是妾,所以才不去计较名分。我跟你自又不同,老爷常年不在身边,我把名分看得比什么都重。心想着虽然拴不住老爷的心,到底我也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可是现在……连这一点聊以自慰的念想都没有了,白活了这大半生,想想真是没什么意思。”
二夫人听了恨得牙痒痒,心说:活着没意思你怎么不去死啊!脸上却露出同情的神色来,抓住大夫人的手道,“姐姐你也别难过了,这就是我们女人的命,丈夫就是天,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们就只有点头应允的份。姐姐你还好,有老太太给你撑腰,像我就求也求不到这样的福气。”她看了看桌上放着的红木匣子,羡慕地道:“这也是老太太赏的吧,不知是什么好东西?”
耀珠笑道:“是啊,老太太早上刚给的。挺漂亮的一套物饰,我打开你看看?”说着捧过匣子,按住匣边的机括把匣子打开来,“老太太说这是前朝的金镶玉三件,将来要给老爷的嫡孙戴的。”
老东西真偏心,赵禄才十三岁都不知道养得大养不大呢,还给嫡孙戴?想得倒长远。春岚心里不痛快,本想凑过去瞄一眼就得,没想到看见匣子里的金灿灿绿莹莹,就再也移不开眼睛。难怪愿望之神会指名要这东西,她嫁进赵家这么些年,还是头一次看见这么名贵的宝贝。只见红木匣子里,黄金的长命锁上用翠玉雕刻了一朵盛开的莲花,玉质晶莹剔透,莲花栩栩如生。锁边又以翡翠包裹,整个儿长命所就像是一个蓄满黄金的池子,从黄金里开出了莲花来,看起来无比的富贵荣华。春岚忍不住伸进手去拿起一只镯子,只见黄金的手镯上缀着七八个翡翠的铃铛,摇了摇,轻灵之声不绝于耳。玉石也会发出这么美妙的声音?简直闻所未闻。“真是太金贵了!”春岚忍不住叹道。
“多承老太太不弃,如今我不是正室夫人,她还能待我这么好。”耀珠微笑着合上盖子,把匣子妥帖的在桌上放好。
“大姐真是有福之人,将来禄儿的娘子见了不知道得有多喜欢。”春岚也笑道。
“妹妹和老太太一样,都想得那么长远,要知道禄儿离成人之礼还有好几年哪。”
正说着大夫人的女儿赵宁蹦跳着跑进玉竹居来,她一见厅堂里有外人就立即收敛了放肆的姿态,文文静静的轻声喊道“娘。二娘。”只见她俏生生的立于厅堂之间,绾着个调皮的朝天髻,穿了一身柳芽绿的襦裙,面若桃花还嫩,目似繁星犹灿,端的一个水嫩嫩的美人坯子。春岚笑道:“我就说吧,大姐好福气,看这宁儿生的,跟天仙似的。”
耀珠对着宁儿道:“春捂秋冻不生杂病,你这孩子怎么连件外衫也不穿?当心着了凉,苦汤药有你受的!”瞅了瞅门外,随侍宁儿的小丫鬟也不见露面,又道:“伺候你的丫头呢?怎么也不跟着?要是你出了什么岔子,看我不揭了她的皮。”
春岚咯咯笑着调侃:“到底是为人母的,姐姐平日里多么谦和厚道,在儿女面前却扮起母老虎来了。”
“妹妹你不知道,这丫头皮得很,三天两头的惹祸。”
宁儿闻言皱了皱鼻子,偎着耀珠不依道:“娘。”
“跟你二娘有什么不好说的?你说你上回私自跑到二娘的沁春居去胡闹,要不是紫丫头瞧见了告诉我,不晓得你要闹出什么乱子来。”
春岚闻言心里一紧,宁儿去过沁春居?她怎么不知道?宁儿已经十三有四是大姑娘了,性子又野,很多事情不见得不懂得。看来以后想见萧木要慎而又慎了。
“娘不喜欢我到二娘那儿去玩,那我就去三娘那里,说不准三娘那儿会有好玩的人和事儿。”说着瞄了春岚一眼。
春岚看见宁儿的眼神心里咯噔一下,在宁儿那若有所思的眼睛里闪着她看不明白的光,难道真的被宁儿发觉了什么?不会,一定不会,萧木每次都是择了请示的缘由而来,且每次相邀都不在她的居所,这丫头怎么可能看出什么?便笑道:“大姐,小孩子顽皮是天性,你拦她作甚?宁儿喜欢去我那儿玩我高兴都来不及,下回你可别拦她,要不然妹妹可不依。让宁儿禄儿都到我那去玩,顺儿也多个伴儿不是?”
耀珠笑着刚要答话,宁儿却翻了翻白眼嘟嘴抢道:“我才不是小孩子!”
耀珠笑着接口道:“是,是,你不是小孩子,来年就给你找户人家嫁了,让你到婆家胡闹去。”说着耀珠春岚二人都笑了起来。
“我就不是小孩子!”宁儿又瞪眼指着春岚道:“我比她漂亮,还比她年轻!”
坐着的两个大人谁也没想到宁儿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之间都怔住了,毕竟是自己的孩子,当着二娘的面说出这种话,简直不像样。耀珠赶紧向春岚打圆场道:“看看看看,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说话没个轻重,简直不知所以。”又转向宁儿厉声道:“还不快给你二娘道歉!”宁儿却一跺脚,竟抹着眼泪转身跑出门去了。
耀珠起身拍案怒道:“赵宁!你给我站住!”
春岚起身拉着耀珠道:“算了算了,宁儿还是小孩儿脾性,大姐就由她去吧。”。
“都是我管教无方,竟教出这样一个不知礼数的女儿,妹妹可千万不要生气。”
春岚笑道:“无妨,我这都多大个人了,怎么会跟个小孩子一般见识?”眼睛却瞅着门外若有所思。外面竹子在太阳底下烤着,那竹色的绿简直像是用绿颜料泼上去似的,干巴巴的没有半分生机。
又耽了半晌才起身告辞,耀珠亲自将她送出园来。春岚一路上琢磨着如何下手,虽然这玉珠居不大下人却也不少,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东西偷到手可不那么容易。走到腿脚发软,都快到沁春居门口了也没个合适的主意。春岚回头望望,玉竹居已经淹没在花红柳绿之间,看不到半分踪影。咦?要说这沁春居距离玉竹居很远哪,一个在赵府以南一个在赵府以北,这宁儿怎么会没事跑到她沁春居来玩耍?若说她是一路上玩过来的似乎也不合理,这一路上除了绿树红花,丫鬟仆役之外别无他物,能有什么好玩的?而且宁儿来过沁春居的事竟然没有一个下人向她禀报,难道都瞎了眼了没看见不成?正打算着唤人来好好盘问,竟隐约听见有人争执的声音,吵嚷声随风飘来,尖细的女声中夹杂着一两声男子的低音。
春岚寻声而去,本想上前教训一下那两个不知死活,偷懒拌嘴的奴才,谁知离得越近越觉得男音很熟悉,隐约竟像是萧木的声音。春岚疑心骤起,方躲在一棵老树后面偷听,只听那尖细的女音哭道:“我不管,来年我及了笄非要爹爹招你入赘不可!”萧木惊慌道:“不行不行,你这不是想要了我的命吗?”“我要了你的命?你要了我的身子却撒手不管,岂不是想要了我的命?”萧木连忙求饶道:“哎呦,我的小祖宗,你可小声点儿,这要让人听了去,奴才我这脑袋还不立时就得搬了家?”“你还知道自己是奴才?没见过哪个奴才这么胆大包天的,和主子私通不说,还染指主子家的小姐!”
躲在树后偷听的春岚直觉得脑袋一阵眩晕,两耳嗡嗡作响,难怪方才在玉竹居宁儿会对她说出那样的话来,敢情是宁儿把她当成了情敌了?跟一个十三四的丫头成为情敌?只有他萧木才敢做出这样的丑事!她从来没有这么恨过一个人,恨不能抽他的筋,扒他的皮!他有了她还不够,竟然去招惹宁儿!宁儿才多大?他简直连个畜生都不如!
春岚靠在树上,拳头攥起来又放开,放开又攥起来,手掌心都被掐出了道道指甲痕,她眼睛涩涩的想哭却哭不出来,她真恨自己瞎了眼睛,怎会看上了他?竟还痴心到想得到他的爱?一个畜生的爱要来又有何用?毒辣辣的太阳底下,她觉得自己的心一寸一寸被寒意侵蚀,被冰冻扼杀。她转身离开,不想再听他们的对话,那样肮脏的内容比污言秽语更加不堪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