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闸门缓缓被打开,无数画面像走马灯一样的掠过春岚的脑海,一生又一生,一世又一世,生生世世她成为别人的新嫁娘,却总逃不脱和萧木在欲海中沉沦的命运,死亡不是结束,死亡对于他们来说仅仅才是开始,十八层地狱里刑罚的种类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变换着,不变的却是她和萧木两个总是纠缠在一起互相怨恨,互相折磨,互相恨不能将对方撕成两半。刑罚结束,他们被灌下孟婆汤,推下奈何桥,开始新一轮生命的旅程,却重复着早已重复过无数次的命运。
春岚因不堪承受而崩溃,哭叫道,“不,怎么会这样?!我们不是相爱么?为什么会这样?!”
苏罗嗤地一声笑,“相爱?”
春岚眼泪簌簌地落下来,不,他们并不相爱,萧木对她的爱是她付出代价换来的。他们哪里相爱?在人间他们不过是欲海里纠缠的两条鱼,剪断的脐带他们之间便毫无牵系。他们怎会相爱?在地狱他们等同于宿世的仇敌,存在的意义不过是为了将彼此折磨得更彻底。他们不会相爱,他们永远都不可能相爱。
宿世的记忆充斥在脑海里,一幕接着一幕,一桩连着一桩,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死后所受到的种种折磨,还有那因折磨所衍生的对萧木无穷无尽的恨意。原来爱与恨真的只有一线之隔,可怜她还没有跨过爱的界限,便已坠入恨的深渊。
那恨是一把熊熊烈火,想将一切燃烧殆尽。
“我愿献出我的灵魂,许下第四个愿望,我要萧木灰飞烟灭,永远从天地间消失!”
她一向是个守信的恶魔,愿意让雇主亲眼看到愿望的实现。于是苏罗站起身来,念动咒语,霎时间身边的景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广阔的溶洞被火映得通红,溶洞顶端垂下的铁链上吊着无数呻吟扭动的躯体,那些躯体有男有女,有些只是一副焦黄的骨架,更多的则是红白交错的,粉红的皮肉攀附着骨架急速地生长,不到一炷香的时辰便生长为一个完整的“人”,长臂的厉鬼将那“人”从铁链上卸下来,噗通一声抛进油锅里,那“人”在油锅中打个滚,只发出半声尖厉的惨叫便被炸酥炸焦,变成一副焦黄的骨架。随后又被铁链重新吊起,任骨架迅速生出新的肉芽,再投入锅中煎炸,周而复始。
尽管苏罗本就不属于人类,修罗道中的刑罚也是出了名的残酷,但是看到眼前的景色还是忍不住的头皮发麻。据说阿鼻地狱有十八层之多,其残忍恐怖是根本无从想象的。
春岚煞白着脸跟着苏罗走在黑色的吊桥上,吊桥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好似根本不堪承受灵魂的重量随时要断裂一般。那吱呀,吱呀的声音一声长,一声短,像是垂死之人发出痛苦而艰难的呻吟。这座吊桥她曾走过无数次,熟悉到可以只从声音上分辨出已经走到了哪里,越接近桥尾她就越觉得恐惧,脸色惨白得如同刚刚浆出的纸。远远的好像就听到自己的尖叫声,那不像人不像鬼也不像魔怪的叫声难以描述,只觉得太痛苦了,痛苦到几乎可以将人的灵魂撕裂。
终于见到了那口大锅,模糊的女影正扭曲着身子和青色的小鬼厮打在一起,剧烈的动作扑腾起锅里的滚油飞溅在地上,发出嗤嗤的响声。他们跟外面煎炸的鬼魂有所不同,由于春岚的魂魄坐于突起物上,只有腿脚和手臂被油煎炸至露骨,萧木则因有青色的皮相护体也不至被炸焦炸酥,和他们相比起来,外面的鬼魂还比较幸福,至少那些鬼魂还有片刻喘息的机会。
春岚见到那惨烈的景象身子禁不住地乱颤起来,她死死咬住牙关才能控制住自己不至于立即瘫软在地。
苏罗一抬手,模糊的女影便从锅中缓缓升起,像是一缕上升的轻薄的气,锅中青色的小鬼没了依附立时发出尖锐之极的惨叫,在油里不住地扑腾翻滚。
那一魂一魄形成的影像缓缓下落,融入春岚的身体消失不见。锅中青色的萧木被苏罗以法力扯出,重重摔落于春岚的跟前。
春岚终于扑倒在地,不住地呜咽,她知道这是苏罗给她与萧木最后见面的机会,不论是爱与恨,伤与痛,煎熬与纠缠,他们生生世世的勒绊,一切都将在这里划下句点。
萧木不明所以,只是气愤难平、无比恶毒地怒瞪着春岚,只待力气稍复再冲上去将春兰撕裂。春岚看着浑身青紫,已经不堪折磨的萧木呜咽出声,原本汹涌的恨意在这一刻只化作无穷无尽的悲痛。他们之间所拥有的,不仅仅是痛苦与仇恨这么简单。耳畔回荡着吊桥那一头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一如他二人在油锅中厮打的嚎叫声。春岚抽噎着摇头,这样的会面,她不堪承受。
苏罗念动咒语,四周凝结出无数粉白的水珠,水珠齐齐向萧木聚拢,待水珠沾上萧木的身体,那青紫的颜色便逐渐退去,萧木似有所悟,眼中出现复杂的神色,一时凶狠,一时伤痛,当他眼中也噙着泪水,开口想说些什么,面目却开始寸寸碎裂。春岚透过泪眼看着萧木像干裂的石雕破碎崩裂,感到同时碎裂的还有自己的心。她急忙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抓住了一把飘散的灰烬……
这里的异动终于引起鬼差的注意,无数守卫地狱的獠牙厉鬼蜂拥而至,苏罗轻蔑地一笑,拂起长袖,与春岚一同消失不见。
还是那无边无际的黑,一张铺着白蟒皮的床榻兀自闪着轻微的光亮。一扇门开着,却不是通往人间的门,门外淡淡粉色的光引诱着春岚的魂魄。
春岚泪已风干,不由自主地走向那扇门,她虽然很清楚自己的归途,脚步却并不坚定。待到门前她终于转身开口道:“愿望之神,能不能告诉我究竟是谁害我和萧木至此?”
“即便知道又有何意义?你已经没有报仇的能力。”苏罗知道她后悔了,但是后悔已无济于事,她已经永远不可能再许下第五个愿望。
是啊,她连灵魂都已经不属于自己,春岚黯然地转身,一滴泪无声的滑落。
春岚魂魄已经是修罗道的所有物,她或许应该满足她最后小小的要求,于是苏罗开口道:“你们辗转于人间地府受尽苦难之时,那人也并非全然安乐,每一世你和萧木都会有意无意地害死她的子女,洞悉一切的轮回早已为你们每一个人安排好了果报。”
说话间春岚的脑海中浮现出大夫人耀珠扶尸痛哭的一幕。春岚轻轻点头,心中的悲愤多少得到一些抚慰,她迈开脚步,坚定地跨入了那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