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澈又带着月痕在街上溜达了一圈,除了对陌生人要点头微笑,买东西不能讨价还价,一路上要接受姑娘大妈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之外,这里几乎没什么不好的。
玄木宫的等级观念虽然严格,但是无论男女都十分率性,当他们认为你做错的时候会马上指出,不会因为你的地位而宽容你。很多外邦人无法接受玄木宫这一点,故对其敬而远之,这也是导致玄木宫被说成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主因。不过玄澈似乎并不介意,反而还鼓励民众说真话,不要怕得罪人。
这个政策一出,别的好处坏处暂且不说,光是向他表白的倒是不少,下至个位数年龄的小女孩路边送糖果,上至垂暮的老人提笔立遗嘱时还指明自己的葬礼一定要本宫祭司长亲自祈祷。
身边的人暗暗为他捏了把汗,原本日理万机的祭司长就算有分身之术也忙不过来,然而玄澈比他们想象中的要强很多,一句更真的话丢过去,“不关我事。”拽的连个理由都不给,横扫芳心无数。
“想吃点什么吗?”玄澈问道。
现在离中午还有一段时间,根本不饿,但是看到对面一家热闹的酒楼,月痕驻足,隔着人来人往的街道,巨形招牌上“香满楼”三个大字闪闪发光。
“这家的老板和商辰的是同一个人?”
玄澈皱眉,“是。”
于是,两人进了“香满楼”对面门庭冷落的“清芝斋”。
刚坐下,小二就热情地跑过来询问,“二位要点什么?”
玄澈在菜单上勾了几笔,基本都是店里的特色菜肴,月痕不小心看了后面标注的价位,然后心脏又一次受了打击。
有钱人挥霍起来会气死穷人,这一顿饭,几样看起来很普通的小菜足够抵得上一个贫民家庭三个月得伙食费加生活费。
月痕对吃不怎么讲究,只要能吃的,没毒,都吃得下去。但是每次吃过玄澈点的东西之后,自家的东西都好似没了味道。
“怎么了,不好吃吗?”见月痕拿着筷子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对着一桌子的菜发呆,刚准备将这一桌撤了重新让她点。月痕连忙晃着筷子,“不是,我不怎么饿。”
“那喝茶好了。”玄澈将一杯刚泡好的茶推到她面前,“我听说你在商辰的时候很喜欢喝这种恨天高泡制的茶,所以特意命人去摘了些回来。”玄澈说的轻巧,实际上,玄木宫的后面有整片林子都种满了恨天高。
端起茶杯,一股熟悉的清香飘来,轻啜一口,味道和第一次差不多。
刚入喉时微苦,慢慢地,仿佛淤积很久的芳香一下子迸发而出,沁入心脾。心里还惦记着赤凤的安危,所以只有刚入喉的苦涩记忆犹新。来到玄木宫,就很难有逃脱的机会,只要玄澈不允许,她便不能见到凤萧然他们,更无法得知赤凤的百姓此时的处境。但是她选择相信他,从第一眼见到他时,仿佛就有一张巨大的网将自己笼罩,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她是鱼,他是捕鱼人,好像一开始就已注定。
桌上的菜不知何时已经撤走,只剩下两杯冒着热气的清茶。
茶雾袅袅升起,这样看过去玄澈清明的眼睛也变得有些迷离。
“恨天高是茶树中生长极慢的一种,不过花期很长,大约有四个月,而且花朵的颜色很深。很多人认为它难养又长不高,实际上它只是比别的长的慢而已。恨天高每成长一点就要消耗其它树十倍甚至百倍的能量,因此长得极为扎实,枝干也极难被折断。”
月痕咬着杯口,一言不发地看着里面起起伏伏的茶叶。
“请你告诉我,我现在到底应该怎么做?”月痕抬眸莹莹望着他,心乱如麻。
玄澈道:“玄木宫有座神庙叫做‘生命之源’,接下来的三个月你可以去那里修行和祈祷。”
“又是你早就计划好的?”月痕苦笑。
玄澈没有否认,“你去之后,神庙的祭司会照顾你的一切,所以你什么也不用担心,只要潜心修炼就可以。”
“我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当这场劫难过去的时候,我会亲自来接你。”
有些人说话、做事明明很不讲理,口气还蛮横,却偏偏让人找不到漏洞反驳。
玄澈的话第二天就兑现了。临行前夕又被他折磨的死去活来,次日还必须早起,拖着疲惫的身躯一瘸一拐地出了门,四名护法和六头白虎已经在门外等候多时。
看过有人骑虎,却没见过白虎拉车,这倒是奇了。
“月痕祭司长,这边请。”蓝羽和水天将车帘拉开,她们身旁各站了一名男子,是当日守在殿外的两名侍卫,西风和青舟。他们四人是玄木宫的四大护法
月痕上了车,最后回头望一眼身后华丽的宫殿,紫金色的大门紧紧关闭着。
原以为虎的腿不及马长,跑起来会很慢,而且让身躯臃肿的白虎拉车,怎么也不能跟精瘦强悍的骏马比。谁知白虎真正动起来了,月痕在车内还丝毫没有察觉,慢慢地,仿佛感觉到一股力量促使身体向前倾斜。
月痕拉住扶手,只觉得像是在乘坐八百年没坐过的和谐号。不仅毫无震感还很平稳,不知不觉中竟靠着窗睡着了。
“月痕祭司长。”帘外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叫了两声里面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水天刚要撩开帘子进去,突然听到月痕模模糊糊地说了一句话。
“月痕祭司长说了什么?”
“她说等到了再叫她。”
“可是现在已经到了,水天,你去叫醒她。”
“不用了。”
水天回头,只见月痕睡眼惺忪地站在面前,她抬手揉了揉眼睛,入眼的是极美的青山绿水,细细听还能听到溪流流淌的声音,四名护法的身后矗立着一座神雕,巨大的汉白玉雕琢成的擎天柱,柱与柱之间的形状如一扇拱形的门。
刚走进去,便能看到第一代神谕祭司落雁星辰的雕像。她是史上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女性祭司,以灵力、美貌、聪慧、温柔闻名于世,被冠以“神之妻”的美称。雕像上的她,一袭长裙,目光祥和,手持聚光宝镜,采集天地灵韵将它们奉献给行善之人。
月痕等人刚进去,就有一位接引祭司上来问候。凡入神庙者都必须将前一晚所做的梦告诉他,他会耐心地解释,然后赠与他们咒语和护身符,以此抵消恶意的巫术。
月痕昨晚根本就没睡好,黑眼圈都还挂在脸上,可怜的一点睡眠时间也在白虎的神速中冲走了,连和周公下盘棋也没赶上,更别说做梦了。
看出月痕的难处,接引祭司一脸慈祥地道:“没有做梦也没关系,这是驱除黑暗的护身符,祭司长大人将它收好便是。”
“多谢。”月痕接过护身符,点头回礼。
“不客气。”接引祭司十分官方的微笑,又将月痕等人带到后院的客房中,嘱咐了一老一小两名祭司一些事情之后就离开了。
四名护法有事在身,只留下水天在月痕身边,其余的一刻也未停留便马不停蹄地赶回了玄木宫。
在神庙修行期间,需要遵守一些戒律,比如不能吃鱼,不能穿羊毛,一天至少到神圣的净湖中洗三次澡。
每年七、八月份,正值盛夏酷暑,许多祭司闲来无事便会来此避暑顺便修行。
晚间,沐浴之后,月痕让水天陪着四处走走。
水天为人沉稳和善,才与她相处一天,月痕就有种被姐姐看护的感觉,自从柳兰出事之后,她身边就没有一个说话的人。和柳兰的俏皮油滑比起来,水天显然要沉静的多,她在玄木宫的地位不低,却有一种亲和力,让人很愿意接近她。
两人走出院子,远远看见两个小孩在池塘边追逐打闹,其中一个眼看就要被追上了,突然“噗通”一声跳进了水里,另一个也要跳下去,却一不小心被石头绊倒,磕破了膝盖。
水中的小孩子浮起来朝地上的小孩扮鬼脸,“哈哈,笨蛋皮蛋抓不到我,抓不到哦!”说着在池塘里学丑小鸭打圈圈。
被唤作皮蛋的小男孩气呼呼地撕下衣服上的一块布包扎完伤口,正要下河去找他算账,可没跑几步就被抓了回去。
“呀呀呀,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师父你怎么总是偏向鸭蛋哥哥……呜呜……”
“都磕成这样了还敢胡闹。”
“咦?”皮蛋哭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转过头去却看到一张年轻而陌生的面孔。
带回去之后,月痕给他处理了伤口,发现他身上除了刚才那一处磕伤之外竟然还有无数变白了的疤痕。他的大腿和胳膊一样粗,但是上面有一块很大的红色胎记。
“这是你生下来就有的吗?”月痕看着他有些不忍。
小男孩眼睛弯了弯,使劲摇头,“这是一年前我割了块肉喂给狼吃留下来的,不这么做得话我就会被它吃掉,我很聪明吧?”
月痕怔了怔,“你叫什么名字?”
“皮蛋。”小男孩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身旁的水天“噗嗤”一声笑了,“皮蛋,很可爱的名字,和你人一样可爱。”
“大家都这么叫我。”皮蛋挠挠脑袋说道。
这时,门被人敲响了。
“祭司长,听说皮蛋那孩子在你这里,我领着鸭蛋过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