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姨拉住额娘,声音有些嘶哑,断断续续道:“之前……都请过了,我看他们……的样子,估计……估计我这病是治不好了,别……别再麻烦了!”
额娘气道:“这是什么话!生病就得治,你不为自己,还不为雅慧吗?更何况你不过是一时伤心过度,怎么就治不了,好好等着我!”说完便出了院门。
过了一会儿,大夫就请来了,他为梅姨诊了脉之后,额娘便将他单独请到了院中,询问梅姨的病情,若水跟在额娘身后。大夫摇头道:“肺气阻郁,血行受阻,痰气瘀毒胶结,日久在肺部形成积块,只怕已无回天之力了!”若水一惊,天!听这意思,恐怕是肺癌啊!
雅慧正好从屋里出来,听到这话,怒道:"你胡……"还没说完,额娘赶忙捂住雅慧的嘴道:"小心让你娘听见!"
若水从旁问道:“大夫,您确定吗?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老夫行医数十年,这种病也是见过不少,现下只能先吃点药试试了,不过……”
“那……万一……还有多长时间?”
“多则三月,少则一月。”
雅慧一听,瞬时瘫倒在地,泣不成声。额娘将大夫送出门去,若水赶忙去扶起雅慧,劝道:“干姐!这时候你得坚强点!干娘这病就是郁结于心,要是让她再看到你这样,只会更加伤心的,可能还会导致病情加重。”
雅慧点点头,抽泣道:“那你说,应该怎么办?”
“咱们就告诉梅姨,就说大夫讲了,根本不是什么大病,吃几服药就能好!我们在她面前,也要尽量让她开心,这个病最重要的就是心情。”
雅慧看着若水:“好!我听你的!”
之后的几个月,额娘、若水每日都来照顾梅姨,冉悠听说了之后,也赶忙跑来一起帮忙照顾,施曹二位夫人也经常来探望梅姨,可梅姨的病情还是一日重似一日。直到三十五年的三月三日,梅姨之前已经昏迷了好几日,到了这日终于醒了过来。雅慧和若水守了一夜,这会正在旁边的房间补眠,额娘就在梅姨的床前,看到她醒了,赶忙问道:“你醒了,可想吃点什么?我去给你准备。”
梅姨轻轻摇了摇头,虚弱一笑道:“不必了,雅慧、若水呢,我想跟你们一起说几句话。”
额娘心下有种不祥的预感,赶忙叫来雅慧和若水。梅姨对额娘道:“能帮我把架上那本《石谱》取来吗?”额娘赶忙照做了,梅姨接过那本《石谱》,一页页翻看,看一页便往床前的火盆里放一页,眼泪也随着一滴滴流下。额娘想要阻止,只见梅姨看着那纸页慢慢化为灰烬,低声道:“这是我跟文启亲笔合写的石谱原稿,如今他已远去,我却没能送他一程,只能将这石谱烧了,也算是祭奠他的在天之灵吧!”说完,又看着额娘道,“淑慈,你我姐妹一场,在我死后,将我火葬了吧!”
雅慧猛的抱住梅姨大哭道:“娘你说什么呢!雅慧不准你乱说!”
梅姨摸摸雅慧的头,笑道:“傻孩子,人终有一死。”
额娘在一旁道:“梅姐,你还是别想这么多了,好好休息休息吧。更何况这火葬与汉礼不合……”
“淑慈,我是个嫁过人的人,最后被人抛弃,还弄得家破人亡,遇到文启,还未成婚他却先去了,如今别说没有资格葬入祖坟,就算有,我也实在没有颜面了!何况与其这样将尸首付于泥土任其朽坏,倒不如学那凤凰浴火,或者还可以涅槃重生!我只希望你能将我的骨灰,洒在雨花台的梅花林处,若能化作春泥,与这成千上万株梅树相伴,也算不枉我活这一世!”
说完,又拉着雅慧的手交到额娘手里,道:“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女儿,现下我只能将她托付与你了!请你一定帮我照顾好她!”
雅慧不停的抽泣着,额娘也是泪流满面的点点头,而后梅姨看着若水道:“干女儿,你人聪明,但却没什么耐心,今后务要戒骄戒躁才好,今后,你跟雅慧要互相帮衬,干娘不能再照顾你们了!”看若水含泪点点头,梅姨又道,“干娘还有一事想要交托于你。”说着,冲若水招了招手。
若水附耳过去,只听梅姨低声道:“雅慧他爹,他叫曾榕,请你一定要帮她找到他!代我问一句,他当年为何要离开?”若水点头应了。
只见梅姨欣慰的一笑,眼神逐渐涣散迷离,伸出手指着远处道:“文启,你看这雨花台的梅林多美啊!我最爱这成片的梅林,少了几分惆怅,多了几分喜悦……”说着,眼睛慢慢闭上,手也慢慢滑落……
额娘按着梅姨的意思,将她火化了,然后将骨灰洒遍了梅林,每年三月初三,若水全家都会到这片梅林来,剪下几枝梅花带到木石前盟,而这一天木石前盟也总会停业一天,让梅姨重回到这片大宅之中,回到这个她原本的家,相信她一定会在这里与自己的父母重逢。就在这个梅花盛开的时节,注定每片花瓣上都布满了相思。
梅姨去世以后,额娘本想将雅慧带到自己家中,可雅慧死活不同意,每日在家中不吃不喝,也不肯踏出梅姨去世的那个房间一步。额娘没办法,跟若水搬进了梅姨家,每日在这里照顾她,冉悠也是每天来劝她,可雅慧只是哭泣,若水看了几天,终于看不下去了。这天,她将雅慧拉到了院里的鱼池旁,对雅慧道:“你看看,这是干娘最喜欢的八只玉笔洗和雨花石,现在玉石蒙尘,你让干娘情何以堪?这就是你对干娘的爱?”
看着雅慧沉默不语,若水又将她硬拉到了书房的紫檀雕花多宝格旁,指着那里摆着的玻璃瓶子道:“还记得这个吗?你以前每天都往里面放一个雨花石。”
雅慧看着这瓶子,哭着道:“这是娘骗我的!爹根本就回不来!”
“那干娘为什么要骗你?那时候你整天为了你爹不开心,她就是为了给你希望才这样告诉你的。你自己看看这瓶子中的雨花石从外面看像什么?”
雅慧迷茫的看着那一瓶子的雨花石,好半晌才道:“是霓虹。”
“没错!干娘之所这么做就是希望你能放下这段往事,让这段记忆雨过天晴,让你收获心中的一片霓虹!”若水又指着旁边的花园,“看到湖沿上那鹅卵石上刻的词吗?那首《忆江南》,我曾经问过她,为什么要用这首词,她笑着告诉我,她其实本来也并不想用这首词的,反而觉得《虞美人》中的那句‘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这几句更符合她的心境,可是她之所以用了这首《忆江南》,就是为了你,为了不让你感受到她的难过悲伤。”
若水擦了一下眼泪,又道:“可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你对得起干娘吗?你如果让她看到,她该有多伤心?你想让她到现在都不安心吗?”
雅慧怔怔的看着那雨花石瓶,又看了那首《忆江南》半晌,突然大喊了一声“娘!”,整个人趴在地上痛哭起来,边哭边道:“娘!雅慧一定好好的!一定不让你失望!一定……”
若水陪着她一起掉着眼泪,就这样一起待了很久,很久……
雅慧终于开始恢复饮食,也搬到了若水家中,每日若水尚容都想办法逗她开心,她也渐渐有了些笑容和生气。本以为一切应该就顺利了,可就在梅姨逝去的这一月,施大人也接到了家中的急报,他的父亲去世了。施大人痛哭了一场,上疏请求回乡丁忧,康熙答允了他的请求。若水全家去施府探望,师徒即将分别,又是一番依依不舍。离开府衙之时,施夫人将额娘叫到一边,两人说了好一会儿,然后就见额娘脸色有些为难的走了出来。
回到家中,额娘仍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跟阿玛到了里间之后,额娘坐在炕边皱着眉道:“刚才庞姐姐跟我说,她想带走雅慧。”
“什么?!”阿玛一愣,问道:“你怎么说?”
“我只说让我考虑考虑。”
“还考虑什么!雅慧才刚刚好起来,咱们不能再让她离开了!”
额娘瞪了阿玛一眼,气道:“你以为我舍得她吗?咱们虽是旗人,却是内三旗,先不说旗人不准收养民人之子,就算咱们钻个空子,遮掩住雅慧民人的身份,可将来呢,咱们的孩子是没有资格参加选秀的,只能进宫做宫女,宫里是什么地方?一入宫门深似海,吃人都不吐骨头!即便能出来,那时也都已经25了,如何还能挑得好人家!这些年我为这事操了多少心?我一心跟弟妹交好,一来是因为她人确实很好,二来也是想让她靠着她爹明珠大人的身份,将来帮咱们女儿说句话,免了这入宫的差事。可这到底是后话,将来会出现什么变故,谁也不晓得!雅慧这孩子先没了爹,而后又没了娘,我怎么能再把她卷进这趟浑水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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