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过几天的路程,又到了一个小镇。
小镇距离京兆府很近,人民生活也比较富足,但是一路景色极好。这里距离黄河很近,现在的黄河,虽然河底微有抬高,但在这个树叶凋零的季节,并没有如现代那般泛滥成灾,黄河收敛着慢慢流淌,清的甚至可以看到河底的鱼群。
想儿好像没大见过如此波澜壮阔的河流,不顾劝阻硬是想捉鱼,被我拦住。我是旱鸭子,小时候被淹过因此不愿学游泳,几个侍卫都是金人,恐怕都不会游水。为了避免危险,我只好限制小丫头的活动。
小丫头有点不满意,撅着嘴撒娇依然被我严肃的拒绝后,就有点耍小孩子脾气。我拿出在京兆府买的一口酥,逗弄的她破涕为笑。
一路有她,倒也没有了以往那么闷。说说笑笑,时间就这么不知不觉的溜走。
在镇中找了一个小饭馆吃了点东西,我们继续赶路。
黄土路,路两边会时而出现一些低矮的茅屋。应该是镇上比较穷苦的人们的简单住房。途径一个茅草屋,忽然从里面冲出来一个满脸泪痕的妇女挡在马车前,怀里还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孩子。
我们都吓了一跳,还好侍卫反应快没有伤到她。我下车想问怎么回事,她扑通跪倒,直要我们搭她一程,去镇中心的医馆给孩子看病。
我看看她怀里的孩子,捂着肚子面色苍白,当机立断决定返回镇中心。
她连声道谢,坐上马车,温柔的拍着怀里的孩子。
我看着她怀里的孩子,眉头微微皱起。看他的样子,很像某一种外科常见病。
职业道德还是让我忍不住开了口:“这位大婶,我略知道一点医术,我先看看你的孩子可以么?”
大婶一愣,忙点头,感激涕零道:“这位小哥真是人太好了,俺真是·····”
我让她把孩子放平,然后跳过中医的望闻问切,直接触诊。
按了按,果然是转移性疼痛,当我按到麦氏点,孩子痛得大叫,我心中有数,给他盖好衣服。
大婶在一旁看着,面露无比的心疼的神色。我偶一转头,看到了想儿怅然的表情。想必看到这一幕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吧,孩子总是在得到外界的冰冷时才会想起母亲的温暖,小丫头离开家不短了,看来应该很快就会与我分道扬镳了。
大婶看我诊完,急声问道:“小哥,二牛怎样?”
我皱皱眉头,如此明显的特征,应该是急性阑尾炎错不了。然而就怕一耽搁并发穿孔或脓肿。放在现代最好的方法就是手术,然而在现在这个时候有手术么?
尽管我知道华佗早就发明了可替代麻醉药的麻沸散,也曾有过为关羽刮骨疗毒的记录。然而华佗毕竟是华佗,其他大夫并没有那么高瞻远瞩,依旧沿袭中医的老方子,只有那些医术比较出众的大夫才会敢于研究西医的皮毛。然而在这个小镇上,会有如此的高人存在么?
退一步说,即使有高人存在,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年代,一切都是未知数。
我皱着眉头,仔细思量后说:“我不敢妄下结论。”大婶明亮的眸子一暗,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这是母亲的叹息,包含了对孩子的爱和担心。前世,在医院实习的时间便有两年,见过各种各样的病患以及家属。而哪里也没有在小儿科的盛况。别的科经常看到为了老人的医药费而肆意争吵的人们,语言攻击甚至动手动脚,丑态百出。而在小儿科,父母们的心,却是一心系于或者颤颤巍巍行走的或者尚在襁褓中的或者上学刚刚放学的儿女们。那么纯粹的爱,然而在父母垂垂老矣的时候,当初用尽心思的子女却有那么多的借口。
我垂下眼睛,陷入回忆。
我的突然逝去,不知道父母会怎样面对。
从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研究生。总算念完了书,却横生变故。这场突如其来的车祸,结束了我刚刚从学业中毕业的人生。
我们都是凡人,怎么能要求无欲无求,舍得对生养自己的父母要求必须坚强。
我知道,白发人送黑发人,将是他们永远的痛苦。然而,一切都已经发生,我已回不去那个时代,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剩下的,只有再生为人那不为人知的丝丝痛楚和迷惘。
所以,我过的随性而至。
正在出神间,马车一晃,想儿推推我:“笑姐姐,到医馆了!”
我一愣,随即赶紧跟上还没等马车停稳就已经跳下马车的大婶,一同冲进医馆。
那个留着山羊胡子的大夫看到我们一大群人显然很惊悚,随后立即反应过来搭上了那个孩子的手腕。
然后我看着他摇摇头:“孩子送来的太晚,可能控制不住了。”
大婶一听,眼中一片灰败之色,顿时摇摇欲坠。我扶住她的身体,出声询问:“这孩子是什么病?”
大夫看我一眼,轻声道:“绞肠痧。”
“胡说!!”我气愤,绞肠痧是中医症候,临床表现颇像西医的肠套叠,而这孩子明明是急性阑尾炎!虽然死亡率不高,但是若是长时间脓肿引发并发症的话,死亡率将大大提高。
大夫瞪我一眼,说:“你知道什么啊,说我胡说!我可是这个镇子上最好的大夫!”
我不理会他,转头对大婶说:“我们去找别的大夫!”
大婶挣开我的手,看着孩子,语气悲凉,“他是这个镇上最好的大夫,我们村的大山也是得这个最后死的,二牛一喊肚子痛我就应该来的,都怪我忙着干活·····都怪我····”说着,紧紧抱住怀里的孩子,泪如雨下。
孩子虽然疼痛不已,意识尚清醒。他伸出手给大婶抹泪,很懂事的说:“娘不哭,我不疼了,真的·····”彷佛为了验证这话,还故意挺挺肚子,却因为又一阵忽如其来的剧痛而突然昏厥。
大夫看着他们,不由地摇摇头。
我实在无法眼睁睁看着孩子在我眼前因为小毛病而丧生,决定铤而走险。
我一把抓住大夫的领子,说:“你去给我准备麻沸散!要快!我有办法救他!”
“啊?”他傻了,随之一挥手,“去去去,别打扰我看病!”
我又急又气,掏出一锭银子:“我雇你给我做下手!快点按我说的做!”
那大夫本来还想说什么,看到我凶巴巴的样子,只好屈服,拿起银子去准备东西。我看着大婶希切的目光,咬咬牙说:“大婶,我也不知道最后他会不会活下来····”大婶摇摇头,握住我的手,突然给我跪下:“小哥,救二牛,救他····”
想儿连忙扶起她,她也是满脸泪花,连声道:“你就相信笑···哥哥一次吧!”
尽管事态紧急,我还是因为她差点改不过来的称呼而笑了。
想儿看我笑,也笑了,大婶看看她,再看看我,目光殷切希冀。
我缓过神,连忙吩咐想儿翠洛帮忙,烧开水,拿酒精,点蜡烛,拿刀,拿剪子,针线,越快越好。
而我在匆忙之中布置了一个手术台。把闲杂人等拒之门外,然后用六步洗手法仔仔细细的洗了好几遍。
这里没有无菌手套,所以我的手,必须是尽可能的接近无菌,洗完手还在酒精里泡了半天。
大约半个小时后,一切准备就绪。
我吸口气,没想到自己主刀的第一个手术,是在这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方。
想儿翠洛也被我撵了出去,这里只剩下我跟那个大夫。那个大夫看着我一步一步如此熟练,眼中的惊诧是越来越多。我顾不上看他的脸色,只顾时间紧急,连忙做完一切。
几根银针,分别扎在孩子的几个止血麻醉处。我接过在火苗上消过毒的小匕首,定定心,一刀划了下去。
然后是在酒精里浸泡的棉布充做止血棉。阑尾炎手术,在前世做过几个了,只不过,都是在主任医师的指导之下,如今只剩下自己,心里难免有点惴惴不安。我定定心神,两只手指很熟练的摸到阑尾,掏出来一看,已经濒临化脓,连忙系绳子剪去,然后放回盲肠,一层一层缝合皮肤。
整个过程也就半个小时,然而我的衣襟上却是满满一层汗。
最后的缝合完毕,我拔掉银针,看着孩子依旧熟睡的面容,在伤口上涂了一层酒精后包扎伤口。
没有抗生素,只有使用原始的抗炎消肿的药物了。
我从里面出来,看着大婶充满希望的目光,说:“手术很成功,但是却要观察炎症反应,注意换药。没有抗生素所以·····”说到这里猛然打住,因为看到了所有人迷茫的神色,把自己当成了刚从手术室出来的医生,真是好笑。大婶别的没听明白,却听到了成功这个词,又一个下跪,弄得我不知所措。
想儿看我的眼神开始充满崇拜,就连侍卫都在交头接耳眼神惊诧。
我转过头去想跟那个大夫说预备的药材比如金银花等等,却看到他闪亮闪亮的目光,我心一惊,没等他开口,说道:“这些都是我师傅教我的,我也不知道我师父是谁。”
不顾他倒吸一口气和满脸怀疑的神色,说道:“你预备点金银花大青叶连翘等药材,”看着他依然站在原地呆呆的,补充道:“银子应该还够吧,那些又不是很贵。”
然后看着他反应过来,吞下一肚子的疑问去乖乖抓药,心情大好。
在镇里找了个客栈,与大婶一起住下来,决定暂时住到孩子拆线。毕竟除了我,谁也不知道该几天拆,怎么拆。侍卫听说我的决定,竟出奇的没有反对,真是十分奇妙。
回到客栈,想儿一脸亮晶晶的崇拜,连声说着真是想不到之类之类,我借口累了,躺上了床。
我看看自己的手,真想不到,在古代,这双手依然可以有这个用处。
尽管这里没有显微镜,没有无菌室,没有一系列的高科技设备,却依旧可以救人。尽管中医在外科手术上鞭长莫及,尽管西医在疑难病症上无从下手,然而,依旧可以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病人得到莫大的安慰和治疗。
想着前世走出手术室后等待的人们等主任说“手术很成功”时的欣慰,和刚刚大婶在得知成功之后的欣喜神色,都让我有莫大的成就感,这就是一开始选择学医的目的,也是一开始的伟大理想。只是在后来,怵于和那些难缠的人们打交道,渐渐变得冷漠。
而如今,重新得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人的无比的感恩。但是依旧不敢大意,心想一定要教给大婶如何换药,等到我拆线之后要坚持才行。
叹口气,希望在这个不算炎热的季节,感染的几率小一点,再小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