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2年。墨西哥尤卡坦半岛南部某小镇。
这天,天气并不是十分的炎热,早上才下过一场不小的雨,地面积满了水洼。孩子们在午饭过后,又一个个从屋子里直奔出来。
一幢普通的居民屋门前的阶梯上,坐着一个年约7,8岁的小男孩,他用双手托着圆鼓鼓的腮帮子,眼神停留在门前那条不太宽敞的街道中。隔壁邻居家的几个小孩在追着一条流浪狗,不停地奔跑嬉笑。
“嘿!吉姆!过来跟我们一起玩不?”说话的是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女孩,她的身上沾满了灰色的泥浆,衣领上还有残留的面包屑。
坐在阶梯上的小男孩站起身来,犹豫着要不要出去和他们玩上一会,虽然他有些打瞌睡,可是他又不想将时间白白浪费在睡觉上。
小女孩笑着来到他跟前,拽着他跑了出去,不多一会,他便融入了孩子群中。
“小吉姆!”大约半个小时之后,随着一个男人的大声叫喊,吉姆停下了正在奔跑的脚步。
唤他的是一个中年男人,那是他的父亲,周围的邻居都称他为老吉姆。小吉姆朝着他的父亲一路小跑过去,很快便站到了他的身边。
“走,进屋去。”父亲摸了摸他的脑袋,将他的手牵了起来。
小吉姆回头对着他的那群小伙伴们做了一个鬼脸,就紧随在父亲的身后进了屋。
一进屋,老吉姆便蹲了下来,他抓着小吉姆的双臂笑着说道:“孩子,从今天开始,我们家将有一位新成员的加入。”
父亲的双眼之中洋溢着彩色的光芒,那种笑容小吉姆已是许多年没有见到过了。
这时,从他父亲的卧室里走出来一个女人,小吉姆一看那女人是从他父亲的卧室里走出来的,当下便明白了,这女人将作为他的新妈妈在这个家中与他们共同生活下去。
小吉姆从小到大也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虽然他见过的女人其实并不多,但是他一眼过去,也不禁张大了嘴,惊讶得发不出什么声音来。
这女人有着一头浅金色及腰的长发,有如在烈日直射下的瀑布一般,她的肤色虽然看起来有些发白,却并不影响她的美丽,反而给人一种与世隔绝的感觉。在她的脸上,嵌着一对透亮的浅绿色宝石,小吉姆后来是这样对人形容的:“你知道在丛林中,有一种很高很高的参天大树,在清晨的时候,叶子上都会沾满露水。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总会经过大树顶端最翠绿的那片叶子,她的眼珠子,就是那片叶子中那颗水珠的颜色。我就亲眼看见过不知道多少回,她的那双眼睛在阳光下闪耀着银白色的光芒!”
至于父亲是从哪里将这个女人带回来的,小吉姆并不感兴趣,因为这女人好看的面容让他对她产生了十分的好感,所以他并不关心她的来历,而父亲好像也没有要告诉他的打算,所以这女人的来历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着,虽然很平淡,这个女人却给小吉姆和他的父亲带来了很多的快乐。可惜这快乐持续的时间却不是很久。
在大约半年之后的一天凌晨。那天天还黑着,小吉姆尚在熟睡中。自他父亲的的卧室里传出了很大的响动,将小吉姆从睡梦中硬是拽了出来,他很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不停翻来覆去。他本不愿意起来,只不过父亲屋里的动静实在太大,他不得不拿了外套披上之后,去敲父亲的房门。
屋门只打开了一道不是很大的缝隙,小吉姆探头探脑地朝里看,他恨不得他的双眼可以离开他的脸飞到父亲的房间里去,这样他就能知道父亲究竟是在做什么。
父亲很快地从卧室里走出来然后反手迅速将门带上,将小吉姆的视线阻挡在了门外。
“快回你的房间睡觉!”老吉姆一脸的严肃,看来有些反常。
“可是爸爸,你将我吵醒了。你不打算告诉我你在做什么吗?”
“我会告诉你,不过不是现在,你快回屋去!”老吉姆的脸上甚至出现了那么一丁点的怒容。
“好吧。”小吉姆倒退着往房间走,他看着他的父亲又很快地进了卧室,并且将门锁上了,屋里又传出吵杂的声响。
小吉姆根本就没法入睡,他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卧室门。就在他的眼睛半睁半闭的时候,他忽然听得父亲的房门打开了。他一下便跳了起来冲到门边将耳朵贴在门背上,他听到了父亲和那女人的脚步声正急急地往外走。
小吉姆偷偷将门打开了一道缝,透过门缝往外看,父亲的左手拎着一只不大的皮箱走在前面,那个女人则跟在他父亲的身后。他一看情况不对,立时就奔了出去挡在父亲的身前,父亲只是一句我很快回来就又将他打发了,于是他又返回去继续睡。
待他醒来时,已是正午,父亲并没有如他所言很快回来。到了晚上那会,他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父亲却还是没有露面,他开始感到害怕,这是从来没有过的。
小吉姆就那么一直望着墙上的挂钟,直到时针指向11点。
满天的繁星在漆黑的夜空中点缀了斑斓,微风轻轻地摇动着窗外的树枝,沙沙的响动伴随着四周此起彼伏的虫鸣声。这一切本应该是大自然极为动听的交响乐,这个时候听在小吉姆的耳中却变成了无数灵魂的哀号。
虽然害怕,可是他也实在是忍不住了,就想出去找找自己的父亲。说来也巧,他刚将门打开,正要跨步出去,便实实在在地一头撞在了一堵肉墙之上,他抬头一看,居然是自己的父亲。一个八岁多大的孩子,整整一天没有看见自己的爸爸,突然之间那么一撞,竟是反应不过来了,他张大了口,也叫不出声来。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眼泪已经变得有如雨点一般了。
老吉姆的样子看起来有些一反常态,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蹲下来安慰自己的孩子,反而疯狂地跑进了厕所之中,小吉姆很自然地也跟在他的身后跑了过去。可他的父亲竟像是完全没有看到他一样,在厕所里踱来踱去,喃喃自语着:“维维安,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
小吉姆看着父亲的眼珠子由于太过用力而凸了出来,他的两边面颊亦因为大力喘气地缘故不停起伏着,他的额上正有黄豆大的汗粒子啪嗒啪嗒地往下掉。这个样子,活脱脱是一个刚刚从地狱里经过九死一生成功逃跑出来的魔鬼,小吉姆吓得立时止住了哭声。虽然当时年纪还小,他却从心底深处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惧,有一种死亡的气息从他父亲的身上不断散发出来。
小吉姆看着他的父亲将洗手盆上面的开关拧了开来,直到那会才看见父亲的双手竟是鲜红的。
老吉姆像疯了一样将双手放入水中不停地搓洗,直至整盆的水都变成了血红的颜色,他的脸上身上全湿透了。小吉姆不禁转头去看了看窗外,今天一整天也没有下过雨。当他再回过头来时,突然发现父亲正用一种恶狠狠的眼神在看着他,他顿时遍体生寒。
“眼前的这个男人,他不是我的父亲!”小吉姆心里十分惊恐,吓得开始一步一步地往后退。正当他不知所措的时候,在父亲脸上的的恶狠狠的神情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十分强烈的愧疚,在那份愧疚之中还隐藏着一抹不易觉察的悲哀。
小吉姆看着父亲朝着门口走了过来,可怜的孩子,以为父亲要对自己做些什么,立刻张大了嘴想大声喊叫,老吉姆却只是走到门边将门合上了。
小吉姆在门外瘫坐了下来,低声啜泣着,他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了,整个屋子除了从厕所里传出的水声,再也没有别的。小吉姆并不知道自己在厕所门前坐了多久,他只想等父亲从那里出来,然后告诉他究竟是怎么了。他好像等了许久,深深的恐惧过后,他开始觉得疲倦,于是便走到客厅中的长沙发上坐了下去。他已经很饿了,可是却更觉得累,于是就倚着沙发开始打盹。
小吉姆只是睡着了一小会便醒了过来,当他慢慢回复神智的时候,发现屋子里出奇的安静。厕所的水声停止了,那种深深的恐惧感重又回到了他的身上。父亲呢?小吉姆跳了起来,冲向厕所,门仍然是锁得死死的,他哭叫着用力拍打那门,直到手有了痛楚感,也不见有丝毫的回应。
小吉姆将耳朵贴到了门上,仔细听着,父亲急速的喘息声穿透木板进入他的耳中。父亲还在里面,可是他在里面干什么!小吉姆穿过客厅跑出门去,因为厕所里唯一的一扇窗户是在外墙上的。他跑到了那窗户的下面,踩着台阶踮起脚尖,从窗户缝中往里看,那一眼顿时叫他丢了魂。
他的父亲的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把尖刀,那把刀子在厕所惨白的灯管下发出冰冷的寒光。那刀尖正抵在父亲的心口之上,刀子最尖的部分已经看不见了,刀尖抵着肉的地方开始有血往下流。
天!不!不!小吉姆又开始撕心裂肺地叫着父亲,可是父亲的灵魂好像被撒旦带走了,并不理会他的叫喊。
小吉姆看着父亲的眼睛似乎比刚才还要来的突出,此时的情景比刚才还要骇人得多,父亲睁大了双眼死死盯着血流出来的地方,嘴角微微颤抖着。小吉姆跳下台阶顺手捡起一块他所能握住的最大的石块,往窗户上的玻璃使劲的敲砸,当窗户被砸出一个大口子的时候,那刀子已是又往下移了半寸。小吉姆用力将石头往厕所里扔了过去,正好砸在了父亲的脸上,父亲的头歪了一下,手上的动作也跟着停住了。
老吉姆慢慢将头抬了起来,他头上豆大的汗粒滴在那盆血水里发出了声响,他开始大声叫着,那声音简直有如狼嚎一般,在这寂静的夜里恐怖之极。他将插在心口的刀子抽了出来,那刀子好像有千斤重般,他的手承载不住那重量便开始剧烈地发抖,那刀子就那么掉到了地上,发出了很清脆的咣当声。
小吉姆重又冲了进去,用力拍打着厕所的门,门慢慢的由里面打开了。
老吉姆耷拉着脑袋,什么话都没说。
小吉姆侧了身让父亲走了出来,父亲仍然像是没有看到他,径直走入了卧室,他就那么倚在门边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父亲开始将他们来时带来的衣物一件一件地塞入一个大大的皮箱里,小吉姆看见父亲的胸口的血还在不时地往外溢出,便找了一卷绷带出来走到父亲的身旁,默默地替他包裹着伤口。父亲没有阻拦他,只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坐在地上,一言不发。待小吉姆一切弄好之后,父亲站了起来,他紧紧拉着小吉姆的手,拖着那只大大的皮箱往外走。
就在那天夜里,他们父子连夜离开了墨西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