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红岫想叫他的名字,这才忽然发现她现在还不知道,于是话题一转的问,“这位…大哥,你叫什么名字呢?”
“帝矜。”帝矜微笑,将属于千年前大楚王朝的两个字在唇齿开合间念出,似乎这两字都在他古腔韵味的声线里染上了几分历史的沉淀与沧桑,“在下名为帝矜。三皇五帝的帝,矜悯的矜。”
红岫微微怔神,然后悄然红了脸颊,轻声呐呐:“我现在才发现,原来帝矜你的声音这么好听。”
“大概是因为我们家乡的口音。”帝矜轻描淡写的带回去,“刚才红岫你想说什么?”
水水的眼睛闪了闪,红岫小心翼翼的看着他:“我想说,而帝矜你,其实是妖。”
我是妖?
这句话似乎与当年最后听见的那声怒斥重合在了一起——
“妖孽好狠的心肠……”
“而帝矜你,其实是妖。”
帝矜哑然失笑,心中瞬间升腾起荒谬的感觉,当年那道士也说我是妖,于是不给任何解释机会的,果决的封印了我。现在被救了出来,初遇到的人也这么说,我是妖?
我是妖?
谁都知道,那为什么我不知道?
他掀起薄唇轻笑起来,笑容明媚温柔,低沉的笑声在胸腔里回响,真是——太好笑了,好笑的足以忽视心头不断涌出的沧桑与空洞,那里在经年里破了洞,敞着风,风声呼啸的穿过,将胸口的温暖一点点的带走,只余下冰凝结般的寒,寒到让他宛如身在冰天雪地的发颤。
漆黑的眼睛深不见底,幽幽的闪烁着复杂晦涩的光芒,红岫与谢寻燕看着他笑,看得心口发窒,他们生活虽然光怪陆离,妖妖魔魔的各种奇异,却也单纯如一,所以从没见过人笑得这般复杂,笑容里面的含义琢磨不清,只能感觉到的悲凉,却快要将他们淹没一般。
这个时候的帝矜,虽然就近在眼前,但却似乎并不在这个时代,他们之间隔着漫漫历史时光的长河,他们这边色彩生动鲜明,而他那边却是泛黄带卷的脆弱老旧画卷,似乎一碰就会碎掉,化为灰烬。
红岫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于是慌乱的求助的看向谢寻燕。
狠狠的瞪了她一样,谢寻燕心虚的扭头,别看我,我也没辙!
一时间破旧低矮的房中只有帝矜低低的笑声缭绕在耳边,床前两人束手无策,无措的站在原地看着帝矜弯着唇,勾起眼角,眼中流淌着漠漠的水色,竟奇迹的透出几分潋滟风情来。
两人傻愣愣的看得发呆,直到帝矜收了笑,抬眼看向红岫的时候,才依稀回过神来。
回过神来,便抬手捂上了心口,两人那处都是不由的心悸,闭眼似乎就能看见帝矜之前笑得苍凉却惑人的画面。妖孽啊,心中长长的呻吟叹息一声,不约而同的运起体内灵力,将喧嚣杂乱的心思压了下去。
“在下没有伤心,在下只是生气。”帝矜帝矜依然是最初的温柔斯文模样,似乎刚才的失态只是一场幻觉,他目光笔直的看向红岫,像是看出了红岫心中所想,语气淡淡,“所以不用想着安慰在下。”
“在下也不是妖,在下是人。”
没有波澜起伏的声音,没有着重强调的语气,但是……红岫低头,下意识的回避了帝矜清亮逼人的目光,怔怔的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你身上有妖气,就算是我认错了,谢寻燕认错了,但你拿什么解释,若你不是妖,又怎么会被人用千狱锁魂封印了千年?
若你不是妖,怎么还能在冰山里活到现在等大师兄救了你?
这样的话,在红岫心中明明白白的涌动着,却说不出口。
在帝矜平淡却无比肯定的目光下,在无声的诉说着“我是人,不是妖”的坦荡目光下,她说不出口,甚至于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错了,将好好的人错认为了妖。
风风火火的少女露出了不适合她的苦笑,硬着头皮隐晦点出:“可是,你的身上有妖气,西方血族的妖气。”
血族吗?红岫故事中讲到过的,脸色苍白隐于暗处吸血为生的妖魔,曾经不计其数的死在了高陈青谋手上。
“可是,我不怕阳光。”帝矜伸出白皙的手,从窗外射进的金灿阳光在掌心跳跃,他弯曲了手指,阳光像是被握在了手中,“你看,我并不是血族。”
“但妖气的确存在。”红岫咬着下唇闷闷的道,“人类不可能有妖气存在。”
“那若在下说,在下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是在下一定是人,你信吗?”帝矜抿唇微笑,斯文俊逸,幽美无双,一双眸子似乎揉碎了星光,涤荡着细细浮动的水色,柔和的明亮。
红岫在那样的注视下张了张口,下意识的想点头说“信”,可是多年来受到的教导却站在理智的一方,人类怎么可能有妖气呢?有妖气的那便是妖啊。自欺欺人只能是一时的,无论如何,都得认清最终的事实,哪怕这事实再残酷。
她别过头,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回答,于是又是沉默。
“总有人,会信在下的。”帝矜低下头,垂下眼睑遮住漂亮的水晶体,密密长长的睫毛笔直的宛如一把小扇,稳稳的停滞在那儿,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一圈氤氲的浅浅阴影,显得整个人都晶莹剔透起来。
他说得极轻,红岫与谢寻燕却还是听见了,登时涨红了一张脸,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一样,再没脸就这样面对他,心中又是懊恼又是内疚,就算心里不信,表面也该是信任的吧?
明明是这么好的一个人,温柔又亲切,靠近了似乎就能嗅到和风晓月的味道,就算是妖,也……
也怎样?
像是一盆冰水清凌凌的当头浇下,红岫打了一个寒颤,忽然想起大师兄曾经说过的话,「妖没有好坏,只要是妖,就是敌人,必须斩杀。」,说的铁血果断,平静的眼里没有一丝犹豫,没有一丝妥协,冷硬坚固而无情。
那么强大如神祗的大师兄,这次你又是为什么要救了他,容忍他这个妖呢?而不是一如既往的一剑如练,当空斩下?
莫非,他真的是人,不是妖?
她一向风风火火直来直去,而现在在帝矜面前却偏偏老实规矩了不少,不好意思太过放肆的大大咧咧,闷了一件又一件的事在心里,憋得烦躁不已,眼角瞥见了一旁装小透明儿的谢寻燕,似乎一下子找到了发泄口,大步走过去一巴掌拍到他肩上,笑得龇牙咧嘴不怀好意:“小燕子,你在这里候着,我去收拾收拾那边。”
她指了指被烧得惨不忍睹的几间木屋:“有事叫我,顺便帮帝矜多了解一下这时代。”
被大力拍得龇牙咧嘴的谢寻燕跳脚:“不准叫我小燕子!你……”他别过头,看见红岫眼里噼里啪啦的火星乱闪,一下子把未完的话噎在了喉咙里,支吾几声,不情不愿的点头:“好吧,交给我了。”
“那我先走了。”红岫淑女的朝帝矜笑笑,眼角狠狠的剜了谢寻燕一眼,“帝矜你好好休息。”
谢寻燕悻悻的摸了摸鼻子,这就叫区别待遇。
不过这女人也憋到极限了吧?他偷乐着,幸灾乐祸,那么张扬的性子在帝矜面前却跟小绵羊一样,还真是辛苦她了。
帝矜翘了翘唇角,目光温柔如水,还都是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