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分别坐进了三辆车。四姨娘自己一辆,粉艳霞带着老妈子一辆,常五爷坐进了柳絮锦红这一辆车里。
他满面春风,亲自为她俩拉开车门。柳絮站在车门前踌躇了片刻,听见常五带着坏坏笑意的声音低低在耳边响起:“怎么,不敢上去?怕我吃了你?”
他站在柳絮身后,前胸贴着她的后背,俯下头在她的耳边低低地说着,热热的鼻息喷在她的后颈里,柳絮顿时觉得浑身汗毛刷地一下立了起来,皮肤上掠过一层颤粟。,
她连忙抬腿往车上迈,常五顺势抬起手在她腋下一托。柳絮立即一甩膀子,挣开了他的手,头也不回,冷着脸坐在了后面座上。常五也不生气,只是嘿嘿一笑,自去绕到前面坐了。
司机恭敬地向常五躬身行了礼,这才上来发动车子。
透过车窗,柳絮看到一个卖香烟的半大孩子,脖子上挎着烟箱子,手里捧着一束鲜花遥遥地向这边张望了一会,才迟迟疑疑地捱了过来,隔着窗子怯生生向里问道:“哪位是小玉秋老板?有位先生让我送花给她。”
柳絮“啊?”了一声,将花接了过来,狐疑地问:“是谁?”
“他只说是姓冯。”
柳絮心里扑通一跳,连忙向窗外四下里张望,一边急急地问道:“那位先生人呢?”
“咦?他刚刚还在这里的……”男孩子茫然回头看了看。
常五爷从座位上回了头,向柳絮怀里的花束瞅了瞅,嗤地一笑:“勾搭女孩子,应该送红玫瑰!这都不懂么?这傻东西还学人家洋派送花儿呢,他还不如直接送红包更利落些……”
他转回头自在地跷起二郎腿,手指在膝盖上叩击着,怡然自得地哼唱了起来。
柳絮低了头将脸埋在那白色的花束中,细细嗅着那清幽的花香,脸上自顾自地微笑起来。管它什么红玫瑰还是狗尾巴草,她才不在乎呢。他来了,不但来了,还给她送花,已经足够了。
这一刻,她怦然心动。
锦红挨了柳絮坐着,此刻也把脸凑过来,低头瞧着那花儿,一脸艳羡地低语道:“真好看!这是什么花儿?絮儿你真幸福,我羡慕死你了。也没个人送花给我,唉……”
常五爷叨上一支雪茄,随意地说道:“花算什么,你想要,我送你一车。”
车子在前门一处饭店门口停下,众人下了车。锦红抬眼瞅着,狐疑地说道:“这是饭庄子?门口也没有伙计招呼……”
常五爷笑道:“这是老毛子开的西餐馆子。刚说到送花儿,我想着小姐们大多喜欢洋人的那个调调,就临时决定来这儿了。”他嘴里冲锦红说着,眼睛却瞟着柳絮。
柳絮别过头,假作没听见。
说话间,四姨娘的车子也到了,她一下车,就用手指定了常五爷,恨恨地笑道:“五爷这是存心想敲我一笔是不?来这么贵的地方!”
常五爷仰天打个哈哈,悠闲地吐着烟圈,笑道:“不相干,当着几位小姐,叫四奶奶请客,那哪儿是爷们儿干的事儿?自然是我作东,这几个钱常五还出得起。”边说,边轻描淡写地回头吩咐道:“守在这里,不准再往里进一个闲人。”
七八个彪悍的黑衣随从毕恭毕敬地诺了一声,立时分两班在门前昂首挺胸垂手侍立。常五爷扭回头来已然换了满面春风的神色,伸出手在头前指引着,一边放低了声音,瞅定了柳絮,柔声问道:“秋老板想吃点什么?”
粉艳霞昂着头款款走了过来,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冲常五娇笑道:“五爷这不是难为秋老板吗?您要问她吃炸酱面配什么菜码,她倒差不多能说得上来;西菜么……”她拿手绢子捂着嘴一下子笑得花枝乱颤。忽然一眼瞧见柳絮怀里的花束,立刻不笑了,抬了眼惊诧道:“唷?这是香水百合?少见哪,谁送的?”
微酸的语气伴着一丝悻悻之色,眼睛就瞟向了常五爷,嘟起了嘴嗔道:“我刚登台那会,五爷送的是玫瑰花儿,到处都是,显见的是不诚心嘛;怎么对小玉秋就这么另眼相看呢,我可生气了……”
常五爷笑容一滞,脸上有些讪讪的,支吾一声,笑道:“走走走,进去吃牛排去!”
柳絮此时心境明媚,只是望着怀里的百合花微笑,对他们的话恍若未闻。
雪白的餐台布配上晶莹的高脚玻璃杯,锦红受宠若惊地屏息瞧着西崽给自己的杯子里倒上暗红色的液体,有些紧张地问道:“这是?”
常五爷大马金刀地坐了,哈哈笑道:“法兰西的葡萄酒,来来来尝尝,比你爹酿的高梁酒如何?”边说,边端起酒杯。
四姨娘一进门便不动声色地将柳絮按在常五爷身边坐了,此刻玉指纤纤,擎起杯子,笑道:“五爷请客,我就借花献佛。这第一杯,咱们敬五爷,谢谢五爷给咱们春明捧场。”边说,边将嘴唇在杯子沿上沾了沾,一边冲柳絮努了努嘴儿。
柳絮正迟疑间,锦红已忙不迭地端起杯子,仰脖一饮而尽,立时闭了眼,眉头紧皱,迸了好半天才咧着嘴道:“娘哎,又酸又苦的,法兰西的酒还不如我爹自家酿的好喝呢。”
粉艳霞撇着嘴冷笑道:“这是葡萄酒!你道是在你们乡下喝凉水呢?这么死灌!”
常五爷拍着桌子纵声大笑起来,吩咐西崽,“来,再给这红丫头倒上……不不,给她斟满喽。”
锦红端起来又是一饮而尽,放下杯子,歪着脑袋望着常五爱娇地笑道:“怎么样,五爷?”
常五抚掌而笑,向她一伸大拇指:“不错不错,你这小东西还真是爽快!”
柳絮伸出手按在锦红的手背上,低声道:“少喝些……”
锦红这两杯喝得却是太猛了,此时已经面红耳热,一颗心突突跳个不停,却强自支撑着吃吃笑道:“这算什么?这种甜水儿我能喝它十杯……”
四姨娘只在一边将小勺子翻着碟子里的桃子冻,悠闲地吃着,脸上一抹皮里阳秋的暧昧,不时瞟常五一眼,含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