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韶帝国以龙为至尊,而金虎则是整个帝国仅次于皇室金龙的象征。只要是大韶国的人,只一看那只金虎就能认出此人便是刚刚平定南昭之乱,以军功受封“逐鹿候”的江霆。单是“逐鹿”二字便可看出此人在朝中的地位。今夜正是为庆祝封候而设的宴,宴上更是聚集了当今朝廷所有的高官贵胄。能得攀得逐鹿候的门庭,乃是天底下最大的荣耀。
而与此截然相反的是候府后园的一方名为“梅心苑”小院里却是漆黑而清冷,与前厅仿若两个世界。深秋的雨阴柔而缠mian,落在梅心苑的池塘里叮呼作响,似是玉女的素手轻柔地弹奏着乐章。隐约中传来孩子的呜咽声,搅乱了雨的旋律。池塘边上一是座二层小楼,隐在夜色中看不清模样,只有二楼卧房半掩的木窗内透出惨淡的光亮。冷风灌室,木窗在吱呀吱呀声中摇晃不止。一个九岁的小女孩伏在床沿边呜呜地低泣,晶莹的泪珠儿从她乌黑圆润的大眼睛里滚出,滑过粉嫩的脸颊滴在一只白皙却瘦如枯枝的大手上。大手无力地屈颤了几下后抬起来,轻轻地抚去女孩脸上的泪。
“乖孩子,莫……莫哭……咳咳……咳咳咳……”一句话还未说完,便是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床上的中年女子蜷缩着身子,捂着帕子使劲地咳,似乎心肺都快要从她那急促伏动的胸腔内咳出来一般。
小女孩止了哭声,伸出小小的手一下下地拍着女子的背部,极力地想替她抚平气息。可是女子却是越咳越厉害,原本苍白似纸的面容顷刻间凝上了一层不正常的绯红。
小女孩急了,眼泪落得更凶,抽泣着道:“娘我去给你叫郎中。今天我听府里的下人说他打仗回来了,我去求他给你找郎中!”女孩正要走,却被她的娘一把拉住,极力地压下咳嗽,艰难地阻止道:“不要找他,娘不想见他……咳咳……”
“为什么呀娘?他千不好万不好,但能给你找郎中,郎中来了您的病就能好了。”
可是她的娘却摇了摇头,脸色憔悴的像一张纸,似乎轻轻一碰便要碎了,强打着精神道:“没有用的,娘已经不成了。离忧你都九岁了,半大的人儿,已经长大了,日后娘不在你身旁要懂得照顾自己。”
小女孩攀上chuang,缩在娘的身边嘤嘤地抽泣着道:“娘您会没事的,我要您永远陪在我身边。”
她颤着纤指抚过女儿的泪痕,而一直压抑着的泪却是再也忍不住汹涌而出。此刻她多想再抱抱相依为命的女儿,但大限将至连半分力气也使不出来,她涩声道:“离忧,答应娘……不要……不要恨你爹。咳咳……咳咳……”
离忧蓦地从抬起头,泪水迷蒙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充满了恨意:“我不!那个坏人不是我爹!他娶了那么多姨娘,从来不关心我们,娘病了他也不来看,我恨死那个人了!”
女子心头一阵撕痛,上一辈的恩恩怨怨结成了密密的网,剪不断,理还乱,要如何向孩子解释?女子咳了几声后,长叹一声,颤声道:“不要……不要恨他……是娘……都是娘对不起你爹……你还……还小……大人的事你……你不明白……”
“娘你刚才还说我长大了,为什么现在又说我小?”
女子嘴唇颤抖了两下,只觉得喉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再也回答不出女儿的话来。噙着泪的眼眸渐渐失去了闪彩。在意识弥留的最后一瞬,却已是思绪万千,一生的过往顷刻间已在脑中过了个遍,唰唰地舞剑声在耳边响起,朦胧中她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似乎又见雪花漫天,满世晶莹,红梅树下,那个白衫长剑的男子唰唰地舞剑,身姿轻盈晃如似仙人,剑风扫过,红梅簌簌地落了一地。她的嘴唇轻轻地扯出了一抹微弱的笑意,眼睛慢慢地合上。握帕的手无声地垂落,雪白的帕子摇摇晃晃地飘落在地上,帕上那殷红的血迹似怒放的红梅一般娇艳。
一生的悲苦,终于结束了么?
“娘!”小女孩破天的哭声在漆黑的夜里响起,她使劲地摇头娘的胳膊却再也摇不醒她。
“噔噔噔……”上楼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丫鬟拎着食盒走上楼。离忧一看见有人来,忙扑上前哭喊道:“姐姐你们快看看我娘怎么了?”
那丫鬟往床上瞧了瞧,伸手上前在那女子的鼻息前探了一探,忽地惊呼了一声,手上的食盒打翻,慌慌张张地奔下楼,惊呼道:“不好了,夫人去世了,夫人去世了……”寂静的夜色中,报丧的声音格外的扎耳,惊乱了大厅满室的欢声。
回廊上一个华服盛装的妇人喝住了惊慌乱跑的丫鬟,她一抬手甩了丫鬟一个耳光,怒骂道:“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惊到了候爷有你好看!”
丫鬟不敢再声张,卟嗵一声跪在地上,“二夫人恕罪!大夫人去世了,奴婢特来禀报候爷。”
二夫刘氏冷哼一声,“不就是死个人么?也值得你们喳喳呼呼的?”面上虽是不屑,但心上却是乐开了花。正说着,又听一阵急促而零乱的脚步入耳来。二夫人刘氏一回头,却见高冠华袍的逐鹿候大步奔来,身后跟着一帮不明所以的宾客侍从。二夫厉色尽散,媚笑着迎上前,“候爷还不到三更天,宴会怎么就散了?”
逐鹿候看也不看她,冷着面凝视那个丫鬟,冰冷的声音隐隐发颤:“你说谁,谁去世了?”
丫鬟咚咚地磕了几个头,伏在地上,道:“回禀候爷,奴婢方才给夫人送饭,却见夫人歪躺在床上,已无气息!”
“什么!”逐鹿候一个踉跄倒退几步,如遭电殛,呆了呆,忽地朝着梅心苑的方向发足狂奔。
“候爷外头下雨呢!不长眼的狗奴才还不快给候爷打伞!”
大夫人的卧室内,离忧正趴在母亲的床前呜咆地哭泣。看到逐鹿候浑身湿漉漉地闯进来,离忧愣了一愣,然后扑上来握着小拳捶打着他,“都怪你!都怪你!要不是你不理娘,娘也不会死!”
跟上来的二夫人刘氏见到这一幕脸色立刻拉下脸,喝道:“不准在候爷面前放肆!来人把这丫头给我拉下去!”
“都给我滚!”逐鹿候忽然怒喝一声,那两个准备上前拉离忧的侍从如遭雷轰一般,悻悻而退。逐鹿候的怒火何人敢惹?二夫人虽是心有不快,也只能一声不吭地离开。
逐鹿候推开离忧,缓步走到大夫人的床前。
“嫣儿。”他轻声地唤着她的小名,只是床上的人双目紧磕,惨白的双唇再也回答不了他。逐鹿候颤抖着手抚过她苍白却依然美丽的面容,眼泪滴落在她的面颊上像是从她眼中滑落的一般。
“你就那么恨我么?连最后一面都不让我见?为什么?那么多年了为什么你的心里只有那人!最毒妇人心,柳嫣你好残忍!竟然用这样的方法来惩罚我!”他低低地咆哮,可是话到后来却成了哽咽,最后竟伏在柳嫣的尸身上号啕大哭起来。
没有人能想到,这个权倾朝野,战功无数的逐鹿候竟会为一个女人的死而痛苦流涕。逐鹿候在这间屋子里守了三天三夜,不吃也不喝。府中的人无人敢来劝慰,只有离忧静静地缩在角落里看着父亲对着母亲尸首发呆。从小到大,这是她第一次如此长时间的和父亲同处一室。离忧还太小,小到根本不明白为何平日里对他们母女不闻不问的父亲会因母亲的死而这般伤心。
三天后,当逐鹿候走出那幢小楼时,守在楼下的众人都被他那副披头散发神色混沌的模样吓了一跳。而后逐鹿候大病一场,病愈后却再也未踏进那个小院那幢小楼。只剩下离忧独居于此,平日里除了送饭的丫鬟,再也没有一个人,就像是从前一样,只是少了母亲。而这府中之人最善见风使舵,更不乏落井下石者。白日里,离忧对任何人都冷眼相向,哪怕逐鹿候最宠爱的夫人她也敢骂,从不服软。只有午夜梦回之时,缩在空荡荡的大床上,看着青灯冷月,想起母亲,悲苦难禁,抱着枕头在痛哭流涕中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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