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四十九)户漂之爱

目录:飘舞的群山| 作者:茅箭刘| 类别:都市言情

    得知姚志强从煤矿回来,我还是偷偷地离开学校去车站接他,我觉得我这样做是非常够哥们够朋友的那种,这一段时间和姚志强分开发生了一些列惊天动地的事情,让我终于找到一个倾吐的对象,让我在心理上有了一个依靠。姚志强从我这里得知户漂的悲剧的发生根源在他那里时,他几乎紧张的有些语无伦次。

    走在路上,我说户漂走了,走得很干脆很彻底,这似乎更让人心里多了一份挂牵。当我说出种种迹象证明,户漂是因为暗恋姚志强,又没有得到姚志强的回应,而彻底绝望才走上绝路的。姚志强听到这话时,他像被什么东西突然击打了一下,变得非常痛苦,痛苦的脸几乎有些变形。我的一句轻轻地诉说,犹如一颗重型炸弹,把过去的一切炸的粉碎,让他的记忆在瞬间显得支离破碎。

    姚志强几乎是抽泣着告诉我一个又一个他回忆起来的关于户漂的片段。他的抽泣似乎让他那颗坚强却又非常脆弱的心得到了某种平衡,让他的回忆瞬间变得清晰无比。

    那是夏天的一个下午,那天特别的热,他骑着自行车拼命地朝学校赶路,快走近学校时,突然间乌云密布,狂风肆虐,那突如其来的大风对着树木施展着毫不留情的淫威,树枝在狂风的淫威面前似乎语无伦次,毫无还手抵抗之力,即便它对着狂风有着十二分的不情愿,但他还是不断假惺惺地假模假式地放低身段,似乎这样就可以赢得狂风的谅解。树木的迁就,似乎刺激了狂风的愤怒,很快,有些小树似乎完全匍匐在地面祷告求饶,大树虽然有些百折不饶,但还是被狂风以折断手臂的代价才抵抗了狂风的大肆入侵。

    暴雨似乎是专门为狂风助威似地,也劈头盖脸地向着大地,向着所有他们要征服的树木,向着所有的世界,向着路上被风吹得歪歪斜斜的人们一股脑儿地砸来。姚志强骑着自行车东倒西歪地迷迷糊糊地奋力前行着,他觉得浑身已经湿透。不到眨眼的功夫,这暴雨就扑面而来,狂风似乎和暴雨约好了似地,这暴雨一来,狂风就及时地退出,似乎把这世界的大舞台全部拱手让出,让暴雨尽情表演。姚志强被汗水打湿的眼睛有些难以睁开,很快又被这暴雨浇了个透心凉,眼睛被汗水雨水刺得根本无法睁开,他只能慢慢地推着自行车走,他觉着自己撞倒了一个人,他吃力地睁开眼睛,他想对她大吼一声,但看到那个女孩摔倒在地上,女孩的胳膊上明显在流血,因为受到一种突然的外力的冲撞,手里的雨伞被吹得像电视接收器那样地伞口朝上举着,倏然掉在地上,有些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的主人,当看到自己的主人也被来人袭倒时,又有些以讨好的祈求的目光看着主人。

    “你受伤了,你为什么站在这里?下这么大的雨,你为什么不在教室里?”姚志强有些不耐烦地问着女孩,似乎女孩站在这里给他行路带来了极大的麻烦似的,看着女孩有些发抖的手臂,姚志强说,你自己起来,还是让我把你扶起来?

    他手伸出的瞬间,女孩出乎意料地哭泣起来,但她并没有把手递给姚志强,而是按着地面,选择了自己坚强地站起。此时大雨很配合女孩似地,更加肆意地宣泄着一种不满,更加肆意地加大了狂飙的声威。

    女孩走了,腿好像还有点跛脚,她竟然没有搭理她在狂风来临前,她就鼓着十二分的勇气前来这里迎候的人。人有时真是不可思议,姚志强就那样傻傻地站了足足一千年一万年的时间,看着那个女孩从自己的身边离去,看着她有些愤恨地跛脚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外。

    雷声轰隆,他分明看见女孩的眼泪无所顾忌地顺着暴雨狂奔而出,飞扬混杂在磅礴的大雨中,这就是姚志强关于一个夏天的刻骨铭心的记忆,但他认为这完全与爱情无关。

    这只不过是他现在听到一个过去的同学,提到户漂的名字后收捡起来的,关于他的一份有些零碎的但又非常沉重而隐晦的记忆。

    姚志强的记忆又进入到了一段通往校园的铺满石子,但又很多小草跻身其间的那段小路上,他喜欢一个人独自上后山去被那些英语单词和句型,似乎一到那背后的小山上,他的记忆力就超乎寻常的强大而高效,这个小山让姚志强的学习成绩不断飞跃,这是姚志强自己的秘密,他不想与任何人分享。

    但是后来姚志强总觉得自己再到这后面的小山,似乎总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他有些惶惑,但他又没发现什么真正的威胁,很快这种感觉就有归于乌有。

    但让姚志强不解的是,姚志强每次在这个小路上,总会有意无意地碰见户漂。不过他也并没多想,在学校都是学习的吗,你能寻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别人同样有这个权利。

    所以他在看到户漂时,也就像看见空气一样非常平淡正常,既没有哪怕轻轻地一瞥,更没有进行过哪怕是点一下头的基本交流。一个再有心的费尽心机的设计,如果对方看不出这种设计的良苦用心,那就等于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就是徒劳。

    多次地偶然相遇,还是让姚志强有了一次对户漂的惊鸿一瞥,只因这一瞥,他看到了一个女孩在那里的漫不经心的神情,可是这种装出来的漫不经心无论如何还是难以掩盖其内心的真实。

    他在不远处观察到了她面部表情的细微地但又是急剧的变化。他用眼睛的余光,发现了这个女孩内心的情感密码,就在这时,女孩似乎有些急不可耐地猛然侧过头,朝他这边看来。她的脸庞上突然腾起的红晕,让姚志强有些不知所措。好在此时校园广播像突然获得了一种憋闷已久的能量释放,高声唱起了祖海的那首《为了谁》的响亮而又甜美的歌曲,一下子打破了瞬间的尴尬。

    这时他看到了那个女孩神秘兮兮地笑了一下。

    校园喇叭的高音掩盖了一个女孩的期待,拖延了一个痴心女孩的梦想,遮掩了一个女孩的慌乱,遮掩了一个女孩重重地心跳,收藏起了一个女孩的毫无希望根本无法落地的情感。

    姚志强说那次户漂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塞给他纸条,他也感到很突然,因为他从来没有向户漂表示过什么,甚至连单独说话的机会也没有。姚志强也不知道户漂究竟看上自己什么了,但他对户漂一点感觉也没有。窗外是渐渐黯淡下来的天色,有云慢慢散开又慢合拢。姚志强的对于一个女孩热情相约,没有给予恰到好处的回应,而是选择悄没声息地回绝,这让户漂本来还能够多云转晴天的心空,顿时乌云密布,让一个女孩的心事从此在更加幽暗的黄昏中轻轻荡漾,并将不断生长着别样的痛苦与沉重。

    姚志强选择了退却,不过这样对姚志强来说,也的确有失公允,因为姚志强和户漂的感情旅程根本就未曾开启,就从没有进入那种路数,所以说姚志强选择退却,的确有些苛刻与勉强。姚志强本以为自己没有对户漂有丝毫的感情问题,所以他选择用一种默然的姿态,就可以不伤害他。

    其实这是一种更重的伤害,比那种身体被人强暴的伤害或许更为严重。

    再后来,姚志强就再也没见过户漂,直到他考入高中,又悄悄去煤矿打工。从此,户漂就在姚志强的记忆里消失了,就好像,她不过是一场大雨留下的一个水珠,当雨季消失,太阳出来,她就消失,就不见了。

    我在想,我们的生活其实是多面向的,就像麻将牌中骰子,投掷到哪一面,所呈现的就是那一面的生活。可是剩下的面,并不是不存在,他们只是一别样的角度呈现给生活在不同侧面的人们看到。比如姚志强选择了离校去煤矿打工,生活就非常冷峻地呈献给他一种死里逃生的深刻记忆,而我在学校选择苟延残喘,生活就毫无生机毫无情面地将户漂的愤然离世,和那些被生活处心积虑地布满陷阱的可恶的一面呈现给我,让我承受。不管你接受与不接受,它都会顽强地存在着,并且按着它的规律顽强低且不受任何干扰地运行着。

    也许户漂认为自己是不被人看得起的,是一个极其自卑的,甚至身世不明的从来不能引起人们注意的女孩,一个在学校各方面很差,却又要想若非非地去找各种借口与男生接近。而他优秀,正直,是同学们心中崇拜的对象,他让每个人都看到了希望,尤其让户漂窥视到了生活的希望。但就是他,就是姚志强这样的优等生,以他的傲慢和漫不经心不断地亲手摧毁这一份希望。

    他们从此各自行走在自己的人生路上,虽然他们也都有各自的苦恼与自卑,有他们的不幸和人生的尴尬。

    他们在走着自己的坎坷人生路,但最后户漂用她的方式走完了自己的人生,但这并没有完结,她用一种非常残酷的方式,忽然与他重逢,让她与姚志强那些逐渐走失的记忆重新相逢。

    姚志强对我说,倒是对苗正清的姐姐,那位已经退学出门打工的苗正红,他很是倾慕已久,但他一直没有机会,没能也不敢向苗正红表达自己对她的倾慕。

    姚志强之所以将这些告诉我,是他有求于我,他想借我的身份证出去打工。我曾经告诉过他,我将自己的年岁多报了两岁半,所以我已经办了身份证,为的是自己有事时使用方便。他说他要挣钱给妈妈治病。他听人说在煤矿挖煤只要人勤快不偷懒挣钱会很快。可是我实在不能帮助他,赵老师,我感到自己还是对得起他的,因为我们两个长相看上去差不多,拿我身份证上的照片一看和他简直就像一个人。他便借了我的身份证,去煤矿打工,成了一名矿工。

    姚志强要求我千万不能让妈妈知道他停学去煤矿挖煤,如果是那样他妈妈肯定会更伤心。姚志强对妈妈隐瞒着这个情况,因为,妈妈是绝对不会允许儿子弃学打工的。

    我对姚志强说:“你现在可是寡妇生孩子,全靠大家帮忙了。”这样说过后,我就非常后悔,我知道这比喻说在这里太不恰当了。我怕姚志强给我起急,就赶紧说:“对不起,我这样说太不得体了。”姚志强也没搭理我,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

    姚志强说:“什么是人生最大的幸福与不幸。出去打工不到三个月可以说已经经历了两次生死考验,真正理解了千钧一发、命悬一线、生离死别这些词的意义了。”

    当听到户漂和苗正红都已不在人世这噩耗时,姚志强大骂自己害了户漂,自己太混帐了,太不是人了,他即便当着同学的面冷落过户漂,但户漂在他去煤矿打工后还在反复找他的联系方式,为了能够找到他的联系方式,她一个人跑了几十里到他家,去看他妈妈,他感觉太对不起户漂了。她甚至在跳河前还拨打他的手机号码,可惜他没接住,这些都将成为他人生中永远无法弥补的最大遗憾。

    姚志强深深地自责,户漂在无助的时候想给他打电话倾诉心事,可他竟然没接起她打过来的电话。即便是一个陌生人,在她陷入绝望的时候,作为任何一个人,也有义务帮她一把,如果能够和户漂进行正常交流,哪怕一次交流,或许能给她些许希望和一点安慰,她也许不会走上自杀的绝路。

    对于户漂,自己百身难赎。在户漂面前自己是个永远的彻头彻尾的罪人,直到现在,还没有到她坟头给她烧纸的勇气,怕看见她的坟头,在这世上,户飘最不能宽容的原谅的人就是他姚志强。他拒绝了一颗善良的心,毁掉了一个美丽而又年轻的生命,他恨自己是一个万恶不赦的杀人犯,是一个无能、懦弱、自私、心理非常阴暗的脏老鼠。

    他喜欢的苗正红走了。喜欢她但他竟然没有一丁点的表示,现在苗正红走了,他对她与日俱增的爱恋,她都不曾知晓,她就这样毫无牵挂地走了,离开了她痛恨的世界。

    一个内心敏感而丰富的精神世界,姚志强无法看见也未曾用心去看,但那女子用了一种最极端的方式证明了自己。一个喜欢他的善良的小姑娘,未曾得到过他认真的回应,那么不经意地伤了一颗脆弱而又敏感的心。姚志强认为自己所犯罪孽深重。这不到半年时间,两个与他相关的人,一个恋着他,一个他爱着的人都香消玉殒了。他认为自己是这世界最倒霉的人,运气最差的人,而他在煤矿同样是经历了生与死的严峻考验,幸运的是他现在还能活着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