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笑间,只见一个仆人匆匆跑进来禀告道:“小姐,老爷回来了。”
刘倚玉撅撅樱桃小嘴,对徐凤仪笑道:“真正的主人回家啦,我这个临时主持人也该退居幕后了。来,我们到门口去迎接他老人家,向他请安问好,讨他欢心。说不定俺爹他一高兴,这个月便会多赏我几两零用钱花哩。”
只听得厅外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略带磁性的粗重声音:“丫头,别来这一套了,你每次替爹拍拍衣襟上的尘土,给爹打盘洗面水,便伸要钱,而且一百两、一千两地索要,你这些‘服务费’太贵了,你老子就是有万贯家私也经不起你这样索取。我自己有手有脚,我还是自己走回家比较好。你这个阶前‘榜掠差’太厉害了,比官府的榜掠差还厉害百倍,人家做榜掠差是勒索陌生人,你却打劫老爹!真是最混帐的‘榜掠差’。我刘云峰惹不起你这种登峰造极的‘榜掠差’呀。”
徐凤仪听得出刘云峰对女儿责斥声虽然严厉,言下却颇有些无可奈何的意思。他从刘云峰的语气感觉到一个慈父对一个顽皮并不太听话的女儿溺爱与纵容。
不多时,一个四十五六岁的中年男子昂首阔步走入厅来。徐凤仪看见这刘云峰生得方脸大耳,三绺长须乌黑飘逸,很有点美髯公的威武形象。
刘云峰笑咪咪地望着刘倚玉问道:“丫头,啥事这么得意,咭咭呱呱象只鸭子一样。”
刘倚玉从仆人手里接过一杯刚刚冲泡好的清茶,扭扭怩怩的走刘云峰面前,先撒娇一声:“爹,请喝茶!”
刘云峰从刘倚玉手中接过茶杯,还没开始揭盖品茶,早见刘倚玉在他面前伸出那只白雪的玉手,并娇笑道:“爹,你平安回家来啦!可喜可贺,大吉利是,给女儿打赏几个钱吧。”
刘云峰皱眉耸肩,叹了口气,道:“又来了,恩,前世欠你的,真拿你没办法。”但他还是把手探入怀中,掏摸半天,取出一文铜钱,在刘倚玉面前晃了晃,微笑道:“怎么样,满意不?拿出去买麦芽糖去吧。”
刘倚玉急得直跺脚,又蹦又跳地怪叫着:“我不依!我不依!我不依!”还伸手想抢刘云峰手中的茶杯,似乎刘云峰不给她赏个她满意的价钱,她就把这杯茶收回去一样。刘云峰经不起她纠缠折腾,只好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看也没看抽了一张,递到刘倚玉面前道:“拿去了,算你爹晦气,事先设有问清楚,没料到你这杯‘圣水’居然这么贵呀。”
“一百两!”刘倚玉拿着银票后双眼放光,把银票放在嘴上吻了一下,迅速揣入怀中。然后象小鸟依人般粘在刘云峰膝下,抱着刘云峰的右臂摇了又摇,乐呵呵笑道:“爹,你真好,做你女儿好幸福哦!”刘云峰没有说话,只是轻抚刘倚玉的头发,略略点头而已。
刘倚玉继续摇着刘云峰的手,笑吟吟道:“这位徐公子来投奔你,说要跟你学武功,你就收下他作徒弟吧!你一定给女儿面子,收下他。不然,我不跟你说话。”然后使了个眼色,示意徐凤仪赶紧过来拜师。
徐凤仪见机闻警,当时五体投地,拜倒在刘云峰脚下,口称:“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刘云峰脸上稍露一丝不悦颜色,但他显然一贯纵容并溺爱这个宝贝女儿,对这这个宝贝女儿有求必应,百依百顺。当时他看见刘倚玉正睁着一双妙目望着他,期待他给她一个答复。刘云峰也不好违逆女儿的意思,只是含糊答应道:“好,好,倚玉,你且先回房去休息,收徒弟是件大事,我得先跟徐公子详细谈一谈。男人谈正事的时候,女孩子回避一下。”
刘倚玉不太情愿地答应一声,撅着嘴巴转身走出大厅。临到门口,她又回头再给刘云峰关照一声:“你一定要收下徐公子作徒弟哦,不许赶他走呀。”说完,向徐凤仪挥了挥手,依依不舍走了。
刘云峰扶起还跪在地上的徐凤仪,问起徐凤仪的出身来历。徐凤仪就向刘云峰报上家数,又对刘云峰说起他父子出海经商遭遇倭寇打劫的事情,表明他立志习武杀倭报仇的立场。刘云峰点点头,把大厅上的所有使唤仆人打发出厅去后。他才回头在大厅檀木架子上取下一张花笺,递到徐凤仪的面前,说:“刚才我在女儿面前答应你的话,并不算数,你看契约吧!这是一张杀人投名状,你想做我的徒弟,加入荡寇营么?也行,你仔细看清楚这些条件吧!做得到你就进入荡寇营,做不到,请你自动退出。我给你三天时间,你杀个人就可收加入荡寇营。我不管你杀什么人,当然,你有本事杀个倭寇更好。拿到倭寇的人头,更证明你有资格加入荡寇营。荡寇营虽然广招能人志士,但也不是阿狗阿猫都随便可以混进来混饭吃的,我们对废物没有兴趣。你自己掂量掂量吧。”
徐凤仪还想说什么,刘云峰已不耐烦地对他道:“下去吧,什么也不用说,什么也不用解释,这是荡寇营最低的准入门槛。”刘云峰说完这话,叫了一个仆人进来吩咐道:“你带这位徐公子到荡寇营安排个住处,等他办妥事情后再来回复我。三天后他什么事也没干的话,你在帐房中支二两银子,让他走路。”仆人答应一声,就招呼徐凤仪一起出门。
徐凤仪跟随仆人来到荡寇营,报到后由总管党忠贞接待徐凤仪。党忠贞看着徐凤仪带着一把钢刀来报到,便道:“新人进营,知道规矩吧。你有一把刀就更好了,不用我从库里借兵器给你,你且在营里住下,明日出去碰碰运气吧,没胆子不用回来了,直接回家去吧。”
徐凤仪住的营帐中,也有个新投入荡寇营的年轻人叫韩秀,也需要弄个投名状才能入伙。徐韩两人不免同病相怜,合计明天一起上路,看看到哪里找个倒霉蛋干掉,弄个人头正式加入荡寇营。
第二天,徐凤仪与韩秀一同出门,走到刘家集郊外一条官道上潜伏下来。等了半天,过路的人都是成群结队的,徐韩两人都不敢动手。徐韩两人心下都十分难捱,巴不得有个倭寇路过。逮着个倭寇,杀个倭寇当然再好不过。只是,就算有倭寇打从这里路过,但他们有本事杀倭寇吗?
从清晨一直等到天黑。天色临黑时分,终于等到一个单身的过路客人。徐韩两人拿着兵器先后从草丛中跳了出来,徐凤仪在前,韩秀在后,拦下那个单身的过路客人。
“倭寇打劫啊──啊!”单身的过路客人大叫起来。徐凤仪他们正准备加入荡寇营学武杀倭寇,没料被人当成了倭寇,遇上这种混帐事也够讽刺了。
韩秀对那个单身的过路客人扬刀喝道:“朋友,我们要向你借一件东西,你千万别吝啬。”
“是,大人,你们要钱尽管拿去,我包袱里只有十两银子,你们拿去吧。但不要杀我,我家孩子病了,等着我回家照顾他。”过路客人浑身打颤的回话道。
“谁要你的钱,纳命来吧。我们要你颈上的人头!”韩秀大喝道。
过路客人很吃惊,倭寇打劫不要钱,却要他的命,这种恐怖的怪事真是无法照着路分寻思。当时他捣头如蒜,跪地哀求道:“小人吴元理,家就住在这刘家集中。我家孩子病了,等着我回家给他抓药。你杀了我,哪可是一尸两命呀!我跟两位无怨无仇,为什么非杀我不可?还请大人您大人大量,原谅小的无知冒犯,请大人看在我家小孩子病得不轻的份上,您就把小人当是个屁,给放了吧!”
徐凤仪听到吴元理说他回家给他孩子抓药,身子微微一震。想起他父亲平日对自己的关爱,“爱吾老及人之老,爱吾幼及人之幼。”可怜天下父母心!无论自己出于什么理由要杀人,也绝对不能杀掉这个慈父。
“韩兄,算了,放他走吧。”徐凤仪说罢,闪在一旁,让出一条去路给吴元理逃走。吴元理叫声“菩萨”,跌跌撞撞,连滚带爬走了。
韩秀不由一呆,他满腹狐疑地看了眼徐凤仪,脸上稍露一丝不悦的颜色。心中暗想:“这人真是仁慈啊!他来荡寇营干什么的?”他没想到这到手的猎物,几乎煮熟了的鸭子居然还能飞了,心下不免有些懊悔。他后悔跟徐凤仪一起出来,如果他单枪匹马动手的话,也许早就得手了。
“对不起,韩兄。刚才这个为儿子抓药的慈父,让我想起我父亲。当日我在东海遇上倭寇的时候,我父亲不惜牺性自己的生命给我创造逃走的机会。我想到父亲这种牺性精神,才体会到父爱如山,做个负责任的慈父不容呀。我无法下手杀掉一个慈父。如果我这样做,跟可恶的倭寇又有什么区别?恩,算了吧!我们还有机会,下一个我们绝对不会放过他。下一个倒霉蛋他非死不可。”徐凤仪语无伦次地向韩秀解释说。
韩秀叹一口气,似笑非笑的看着徐凤仪,不断地摇头。徐凤仪被韩秀直看得心头打鼓,生怕韩秀举刀向他砍过来。韩秀看了徐凤仪半晌,方才缓缓的说道:“没想到啊,你真是仁慈!慈不掌兵,慈悲者也不能当兵。说真的,我们都不是当兵的料。其实刚才我也不敢杀哪个人,我也指望你先出手干掉哪家伙。看来咱哥俩都是半斤八两,我也不为难你。今晚,咱们先回营去,反正有三天时间,只要下决心干,杀个人还不容易吗?可以说是易如反掌。”
“是,是,韩兄。我还没准备好,实在无法下手杀人。荡寇营怎么有这种臭规矩,看我无缘加入荡寇营了。算了,我明日就向刘师傅告辞,向他借几两银子回家去。”徐凤仪愁眉脸,神色沮丧之极。按照加入荡寇营的契约要求,不仅要带着人命案子才准加入其中,而且练功中还要伤亡自负。
“天下这么大,又不是只有加入荡寇营才能学成武功!树挪死,人挪活,我们为什么非要加入荡寇营不可?”韩秀自言自语说道。
“不错,为什么非要加入荡寇营不可?我们换个地方,也可以找到名师学成武艺呀。”徐凤仪颇有点恍然大悟的意思。
“不对,也刘师傅这样安排是有道理的。既然我们加入荡寇营学艺是为了报仇杀倭寇来的,迟早要上阵杀人。如果我们现在狠不下心肠杀人,将来上阵也杀不了倭寇,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徐凤仪听了不由一怔:“嗯,也对,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很有道理。”
“刘师傅这样安排或许是蕴含深意,非我辈所能理解。”韩秀若有所悟地叹息道。
徐凤仪苦笑一声道:“我遇上倭寇这才落到如此境地,现在又遇上这个天大的难题,我也不知怎么办?何去何从呀,我还能到哪里去?韩兄,你有什么好建议,带我上路去碰碰运气吧。哪里都行,只要不是阎罗殿就可以了。”
“哦,兄弟,我也是没地方可去,才投入荡寇营嘛。只能在这里混了。”韩秀摊手耸肩说道。
徐凤仪垂头丧气地看了那韩秀一眼,道:“算了,杀人就杀人吧,咱们试着去找个该死的人杀掉吧!”
“谁该死?官府大狱里或许有该死死囚,但要钱买的,我们现在有钱买通衙门作弊完成这件公案吗?”
“没有,确实没有。”计穷智拙,徐凤仪不得不承认他走到山穷水绝的地步。
“我劝兄弟不必担心!我一计可助你我渡过难关,不过办这事有点恶心,也要一点胆子。”韩秀哈哈的笑了起来,同时凑近徐凤仪耳根,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献上他的智计奇谋。
“呵呵,不错,此计甚妙。也可以拿来试一下,且看看能不能过关。”徐凤仪拍掌叫绝道,他不得不承认韩秀所说有理,并对韩秀的奇谋由衷地佩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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