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倭女待徐凤仪站稳脚跟,娇叱一声,一招“拦刀燕返”劈向徐凤仪,出招不紧、不急、不忙,显得从容不迫,一如与人对练切磋武功一般,不象和敌人生死互搏的样子。徐凤仪手忙脚乱挥刀还击,“锵”的一声巨响,两股巨力相撞,反作用力十分强大,双方各自向后疾退。倭女早有准备,应变经验十分丰富,拧腰侧翻卸掉倭刀反弹力量,一招扫膛腿插入徐凤仪的后脚跟。徐凤仪正在不由自住后撤,被这倭女使脚一绊,顿时山崩地塌一般,仰天跌倒。由于他摔倒时又快、又急、又重,落地瞬间,压得尘土四溅,连哪残枝腐叶也象蝴蝶一样纷纷扬扬飘了起来。
倭女笑靥如花,伸手捂眼,然后甩一甩手,作出抹汗的模样,那意思很明显,表示对徐凤仪不堪一击的身手感到羞惭汗颜,这个大明少年太差劲了,根本不配做她的对手。
徐凤仪手脚并用,挣扎爬起来,看看那少年倭寇,英气迫人,比那倭女更加强壮几分。这场不对等格斗不用继续进行下去了,他输定了。徐凤仪想到自己大仇未报,居然这样就完了,他垂头丧气,长叹了一声,望着西北家乡方向跪下叩了几下头,准备引刀自吻。
那少年倭寇已看出端倪,身子疾动,鬼魅般飘到徐凤仪面前,也没见到他怎么样拔刀鞘刀,只听当的一声,徐风仪的刀便被他用倭刀磕飞到数丈之外。接着他亳无恶意地对徐凤仪笑道:“谁教你武功?你的武功根本不入流。”他眼见徐风仪跟人过招输了,引刀自吻,确有几分血性,心中好生佩服,便急忙出手制止徐凤仪干这傻事。
“你,你就是昨天戏弄我的怪人?”徐凤仪从那少年倭寇的招数判断出来,肯定这少年倭寇是昨天戏弄他的蒙面怪人。
“书呆子,叫我王婆留吧!你的行为很恐怖啊,刚才你不问情由冲上来砍人,无端端给人施加恐怖,就象一只吃人的猛兽般可恨、可恶、可怕。你这不分青红皂白的仇恨行为令人发指!幸好你遇上我们几个讲原则有底线的人,若是遇上别的强盗,你必须为这种冲动鲁莽的行为付出代价,这简直是自寻死路。”
“我跟你们这些强盗有杀父之仇,我跟你们不共戴天,势不两立。”徐凤仪脸红了,眼晴也红了。心里憋了一肚子气,显得异常愤怒。
王婆留闻言不恼不怒,反而心平气静地微笑道:“不是我杀了你父亲吧?冤有头,债有主嘛。要杀人得认准目标,怎能不分青红皂白,无差别格杀,这是什么道理?这是孔老夫子教你这样做吗?太恐怖了。”
徐凤仪无词以对,他被仇恨蒙憋了心窍,经人提醒,才猛然发觉自己的行为如此荒谬,如此恐怖。
王婆留仰天一笑,又问徐凤仪:“你是读书人,应该知书识礼。我问你一句,假如有一只老虎咬死了你的亲人,你是否到山上把所有的禽兽──老虎、豹子、豺狼、熊罴全部杀掉?是这样吗?”
“嗯,这个──或者我不对,没想到我的行为居然这样恐怖。”徐凤仪闻言搔头挠耳,惭愧不安。他完全被王婆留说服了。人的爱恨很奇怪,有时爱屋及乌;有时恨天带上地。黑狗犯罪,白狗遭殃,总是迁怒无辜。世间有些怨女被某个骗子骗了,连带恨上天下所有男人,甚至认为天下没有一个好人。心中带着满腔仇恨的人大多数是愚蠢的,也是不讲道理的。徐凤仪毕竟读过几天圣贤书,也晓得冤有头债有主,晓得宽恕与大义。他的脑装能急转弯,只须别人提醒一句,立即明白所为之非。
“我们可以交个朋友吗?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指点你学几招倭刀。”王婆留向徐凤仪抛出橄榄枝,显示出最大的善意。
徐凤仪心想他师父刘云峰也曾经结交日本商人,学习倭刀绝技,他也大可以仿效这桩武林故事。于是低头抱拳道:“小可无知幼稚,刚才多有得罪,请三位前辈愿谅我年少愚昧。在下愿意跟三位前辈交个朋友。”
“这是日本九州来中土做贸易生意的正经商人柳生宗政和紫夜静,他们也是日本剑术界的剑豪达人,剑法很高。”王婆留大大方方向徐凤仪介绍道。
柳生宗政、紫夜静两人口称多多指望,一齐俱倒,向徐凤仪俯首鞠躬。徐凤仪眼见这两个倭寇如此客气,也只得以礼相待。
“徐朋友,我很高兴能认识你,你还没吃饭吧?我们刚好打了个猎物,大家一齐动手,生火把这猎物烧烤炙熟,填饱肚子再说。”
于是这几个人协作分工,紫夜静负责生火,柳生宗政寻找木柴,王婆留和徐凤仪把花豹剥皮斩件,用刀插上,架在炭火上烤炙。一边烧烤豹肉,一边坐谈论道。
柳生宗政望望王婆留,又看看徐凤仪,笑吟吟问道:“徐朋友,我看得出来,你对我们抱着戒心,你看见我们心里就憋不住窝火,无端端生气。我很理解你为什么痛恨我们,这是因为你太弱小缘故,自卑、自贱、自轻,看见别人比你强大,你就感到恐怖不安,是不是?”
徐凤仪听了柳生宗政这话,不禁又勃勃生气,怒斥道:“你胡说八道!”
“呵呵,我胡说八道?我马上证明我不是胡说八道!”柳生宗政指着坐在他身边那条大獒黑罡风笑道:“比方说这条大狗,它很强大,也很自信,它不会无端端生气,你信不信?”
徐凤仪侧头端详黑罡风片刻,眼见这条恶狗威风凛凛,目露凶光,恐怕谁招惹它都没有好下场,他对柳生宗政的话表示十分怀疑。
柳生宗政忽然一巴掌打在黑罡风头上,那狗吓了一跳,立即闪在一边。它虽然作出防御攻击的姿态,狗眼也露出茫然不解之色,好象对柳生宗政无缘无故打它感到不可思议。但它始终夹着尾巴,紧缩耳朵头皮,并没有对柳生宗政咆哮叫唤,或者发动攻击。柳生宗政毫不介意拿起一块豹肉啃了两口,然后扔给黑罡风。那狗立即放下戒备,摇摇尾巴,叼着豹肉伏在地上猛啃起来。
“看见没有?你对我们倭人防范甚严,甚至不如这条畜生更明白道理。”柳生宗政扬眉对徐凤仪提点一下,继续说道:“我听说世界上有一种小到可以捧在手掌心的狗,但这种狗的脾气很拗,咬主人的情况是最多的。相对而言,许多大型狗,例如西藏獒犬,很有力量,但很少会咬主人。为什么小狗特别喜欢咬人呢?因为牠胆小,只好用坏脾气来保护自己。大狗因为体型大,比较安心,反而较为稳重。”
徐凤仪说声:“不好意思。”仔细寻思柳生宗政的话,觉得不无道理。藉由这个例子反观自己的行为,敏感易怒攻击别人其实反应出他内心的不安和恐惧。他确实害怕见到不喜欢的人,讨厌听到倭寇的名字,他恐惧倭寇超过他,可能会伤害他,因此他用瞋恨、攻击,厌烦来保卫自己。徐凤仪自觉要学会自爱,更要自信,自强和慈悲。自信,自强消灭自卑,嫉妒。而只有慈悲和善意才是对治嗔恨和痛苦的良药。在这个充满仇恨的世界里,更需要他学会宽容,善待他人。
王婆留也对徐凤仪说:“我也有仇人,我对徐朋友的有这种行为和反应表示理解。我也希望这个世界上没有战争、没有杀戮、没有仇恨。当然,这种愿望很难实现。所以,我只希望徐朋友下次动刀子之前,要找准目标,不要滥杀无辜。我对滥杀无辜的人非常反感,你可以恨强盗,连带恨上强盗的儿孙就大可不必了。如果稻田中有一根杂草,你把杂草拔除就行了,没必要连所有禾苗也割了吧?有一天你会明白,善良比聪明更难。”王婆留自小受到周全功、唐三等人的欺负,加上小樱桃的死对他刺激很大。大明天朝不少所谓“正人君子”一直假以“正义”之名滥杀无辜,他们的“正义”难道真是无可置疑的正义吗?王婆留对这种祸及强盗儿孙的所谓“正义”始终保留意见,保持质疑。
徐凤仪对王婆留的身世并不了解,也体会不了王婆留这句愤世疾俗的话中所包含的苦涩与无奈。闻言无言以对,只得含糊其词,说声领教,敷衍了之。
王婆留叹息一声,望着徐凤仪认真地说:“徐朋友,我希望你明白,好人坏人没有国别、种族之分。对人抱有善意就是好人;对人抱有恶意就是坏人。假如你对人抱有恶意,你迟早会做蠢事、坏事,你自己标榜自己是好人根本没有用!”
对人抱有善意就是好人;对人抱有恶意就是坏人?徐凤仪觉得王婆留这句话很深奥,一时片刻也理解不了。他只得盘开话题,面向王婆留拱拱手,惊睁双目问道:“你说指教我学两招剑道,是不是真的?”
“我对你抱有善意,当然是真的,骗你干什么。”王婆留摊手耸肩,对徐凤仪这种多疑心态表示不屑,看不惯。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徐凤仪昨天追逐王婆留的时候,领教过王婆留神鬼莫测的身手,听见王婆留答应教他武功,顿时大喜过望,纳头便拜。
王婆留大笑道:“你我年经相仿,我的本领也不是很高明,只是以同辈的身份指点你学两招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不能做你的师父,咱们还是以兄弟相称吧!”
徐凤仪吃惊地摇摇头,拜倒在地道:“闻道有先知,能者为师。只要你教我武功,我愿意做低伏小,拜你为师。况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请师父受礼勿辞!”
王婆留摇头不许,再次扶起徐凤仪,道:“你认我兄弟就教你武功,请徐兄勿固守俗礼,为难我了。”徐凤仪确实是真心实意要拜王婆留为师,见王婆留不同意作他师父,心中反诚惶诚恐,不太踏实,很是害怕王婆留反悔不教他武功。
柳生宗政并不懂得这中土人情礼义以及拜师学艺的繁文缛节,看见王婆留与徐凤仪为这种鸟事推推让让,有些不耐烦了,把手中的村正宝刀往地一顿,气哼哼地对徐凤仪喝道:“你真麻烦,婆婆妈妈干什么,人家一心一意教你武功。你同意就点头,何必来这么多花样?学不学?不学一刀杀了你!”
王婆留与徐凤仪面面相觑,各自吐吐舌头。当时把手叠在一起,表示交心,认了兄弟。
吃完午饭,打道下山。几个人边说边走,不一会功夫便到了灵鹫山下。走到官道十字路口,柳生宗政对王婆留拱手作别道:“山高水长,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王婆留不禁眼眶微红,扬手道:“柳生兄,祝你一帆顺风,欢迎你再来中土,希望大家有机会再次洽谈生意!”柳生宗政叫声好说,与紫夜静携手而行,逐渐远去了。王婆留目视着柳生宗政逐渐在茫茫大山中消失不见为止,才满怀惆怅的与徐凤仪转身踏上返回仙游城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