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凤仪略一疑思,叹了口气,晓得这些老头对陌生人心存戒惕,不肯轻易说实话。要撬开这难发之口,非用酒肉不可。唤来一个后生,从杯中取二两银子,叫他置办一个酒席,他做东道请这班老头吃酒陪话。
不一会儿,领命置办酒宴的后生,打点好酒肉水果。就在祠堂前支了一张方案,摆下几条长凳,点香献过神祗,便招呼这几个乡绅士老入座受用。那几个老头眼见徐凤仪办事如此大方得体,如此孝敬老人家,笑眯眯的合不拢嘴,乐得如世外神仙似的快活。他们纷纷向徐凤仪表示,不管徐凤仪要向他们请教什么事情,只要他们晓得,他们都会亳不保留,掏心窝说实话。
徐凤仪这一席东道,轰动了整个樱桃村。村民们抱男带女,看猴子似的争先恐后而来,里外三重地环绕着祠堂门口,看看这徐凤仪来赵家村捣鼓什么事情?
徐凤仪先请那几个老头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大快朵颐之后,才慢条斯理拱手道:“晚辈远道而来,寻亲不遇,路经贵境,惊动各位乡亲倚闾观望,若有唐突冒犯之处,尚请体谅。晚辈有个使女叫赵一兰,原住赵家庄,后因倭寇侵袭村子,与亲人失散。她委托我今日到此,想看看她的家人是否尚在,不料赵家庄竟然破落成这个模样,不知发生什么事故?”徐凤仪把他寻人的事和盘托出,以消除老人的狐疑。
“你叫什么名字,你家在哪里?往日干什么生理………”一个老头忽然间很紧张,开始对徐凤仪的来历寻根究底,问这问哪。
“我叫徐凤仪,我老家就在这徽州绩溪县乐义乡徐家村,你老若不信我的话,那你尽管派人出去打听一下,看看乐义乡徐家村是不是有我这个人。我家世代经商,专门做贸易生意的,我父亲徐昌,在这绩溪县乐义乡亦略有微名,不知诸位是否认识?”徐凤仪一脸坦诚,说得也很在理,让几个老头儿顿时打消怀疑。
一个老头点点头,突然仔细地对徐凤仪上下打量起来,好象很吃惊的样子,奇怪地道:“怎么跟那此狗倭寇一样,也背着太刀……”
徐凤仪似乎是比老头更震惊,更无辜更委屈,苦笑道:“怎么样,你不会打算不准我用狗倭寇的太刀吧?倭寇的太刀锋利好用,是好东西。我便借倭刀长自己的本事,这又有什么错?”
老头连称不敢,他口中虽然是这样说,但心底却不是这样想,如果真有一个拥有无上权力的神,给他一个这样的权力,他也敢。他显而易见对倭寇用锋利的倭刀杀人感到有些后怕,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老头恐惧倭寇,以致恨上倭刀。江湖上也有这种歪人,自己不争气兼没本事,还起劲反对别人用倭寇的武器,好象倭寇用过的东西别人就不能用。这些标榜痛恨倭寇的人,凡是敌人喜欢的他就表示讨厌,问题倭寇也吃饭,不知这些歪人会不会因痛恨倭寇改去吃屎?
这几个老人家,一个长着山羊胡子;一个戴着网纱帽;一个扶藤杖。山羊胡子老头先道:“年轻人,这么说来,你也是本地人?”
徐凤仪应诺一声,又给几个老人家把酒巡城,以示恭敬。
戴着网纱帽的老头瞄了一眼徐凤仪背上的倭刀,问道:“小伙子,你也懂得武功么,不知修为如何?”
“早上起床时用来活动一下筋骨,练练身体心智而已。若说懂,不敢当,仅半桶水罢了。”徐凤仪谦逊地说。
网纱帽老头继续说道:“小伙子,你刚才说到此替赵一兰打听她家人的下落,这件事你就免提了,不用找了,被倭寇掳去的妇女没有一个能自己回家,除非有亲人主动寻找并去拯救她们。”
徐凤仪相信网纱帽老头说的话并非是危言耸听,事实上也是如此。只有赵一兰这样天真幼稚的女孩子才会幻想她的母亲姐姐能逃出倭寇的魔爪,平安回到家中。
“我们已打听清楚,赵家村那些被倭寇的掳去的妇女,大多数卖到黄龙岛中。我们已准备好钱钞去赎取她们。之前,我们庄里有几个财主筹集了一笔资金,请了几个武林高手去收拾黄龙岛上的倭寇,不知怎么回事?这几个武林高手一去不复返,一点消息也没有。看来我们不能跟倭寇硬拼了,只能老老实实交钱赎人。”网纱帽老头说到这里,郑重其事地向徐凤仪抱拳说道:“小伙子,你若懂得武功,本事也不错的话,眼下有一宗财爻介绍给你,不知道你有没有勇气和能力接下这一笔横财?”
徐凤仪怦然心动,急不可待地握拳扬眉,眼巴巴的望着网纱帽老头问道:“我自认有两下子,你想我怎样帮你,报酬多少?”富贵险中求,徐凤仪也感到闲极无聊,很乐意接受这种充满挑战的委托。
“不难,只要陪几位江湖朋友一起到黄龙岛跟倭寇完成交易,把赵家村那些被倭寇的掳去的妇女带回家就行了。事成之后,给壮士奉上足色古边银子五千两,怎么样,敢不敢赌一把?”
“我愿意承揽这桩生意,烦几位老丈作成。”以徐凤仪的性格,他不知这件事也罢,他一旦知道这种事,肯定不会袖手旁观。别说还有报酬,就算倒贴他也会大包大揽这种闲事。
扶藤杖的老头拈须一笑,欣然点头道:“我便是赵家村的老族长,这一带地方姓赵氏的人都听我说话,这件事我口头同意就行,小友如不放心,可另签文书合同。不过,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若因此送命,也别埋怨别人。”
“既然族长作主,就不用费工夫签什么文书合同了。”徐凤仪站起来,略略弯腰,以示对长者尊重,又问道“刚才那位老伯说请了几个武林高手有去无回,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事说来话长,一言难尽。”赵家村的老族长摇头叹息说:“却说这赵家庄有个叫作赵鹏的老翰林,这赵鹏嘛,我自幼与他相识,是一对白首相知的知己朋友,我对他的家事知之甚详。早几年他告老还乡,刚好遇上这倭寇骚扰江南。赵鹏忠君报国,体恤乡亲,总想兜揽一些事儿,承担一些事体。他要做大事,不免兴师动众,承建这赵家新庄。建城堡要花钱,不免告借一些银子。得罪一些爱钱如命的守财奴,在所难免。”
“赵鹏当初要建城堡防盗拒贼这件事体,花销甚大,不仅赵鹏的妻子反对,他的儿子和堂弟对赵鹏的做法也持异议。‘各人只扫门前雪,那管他人瓦上霜。’大家都劝赵鹏不要多管闲事,招惹事端。但赵鹏不听老婆儿子的功告,一意孤行。说‘保家卫国,匹夫有责!’又立赵氏家训,告诫子孙:其一要忠君报国,经文济世。其二为纠正世风,匡扶科律。其三急公好义,济危救困。其四是联保甲以靖盗贼。……赵氏家训,洋洋洒洒,规矩甚多,不下千言。内容不外是劝子孙关心国事、家事、天下事,以小家庭经营大天下,确实是深明大义。
“赵鹏召集几个有钱的乡绅,商议这靖盗安民的大事。几个臭皮匠,合成一个诸葛亮。几番功过切磋,决定营建赵家城堡,一为安全防御之计,保障身家性命;二为靖盗安民,既守自家门户城廓,得便还要主动出击,攻打清剿附近的土匪山贼。这赵家庄外设围墙水沟,内彻箭楼高堡。围墙高悬十丈,周长数里,气势仿佛县城大镇格局。有街坊里巷,水塘粮库,还有练兵场器械室,规模阔大,凡经营数年,才略具雏形。
“在营建赵家庄同时,赵鹏等人也群策群力,共同出资,招募勇敢,收集流民亡卒,纠集庄丁民勇,着手建立一支地方民兵,是为赵家军。这些庄丁民勇受训之后,负责保护赵家庄乡绅士庶的身家财产。附近州县乡镇若有流贼警报,他们也持械赶去支援缉捕贼人。赵鹏作为这支民兵的团练,他十分卖力经营这支民兵,指望凭此保卫自家性命财产,逮住机会同时为朝廷分忧出力。这赵家庄的训练乡兵民勇,守护地方,保境安民,靖盗缉匪,无论是赵家庄内部的居民,还是附近乡镇的民众,都认为詹翰林做了一件好事。
“有道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极祸福。这詹翰林一心做好事,好心人却得不到好报应。却说浙东嵊泗列岛有两个强盗,一个叫镰田天龙,另一个叫野岛地龙,这两头巨寇带领二三百个小倭子四出杀人放火,勒架勒索,无恶不作,人称天地二寇。当初这天地二寇也只往海边热闹的市集去打劫,对于远离海边的内陆城镇是没有多大兴趣的,毕竟路途太远嘛,则便是倭寇坏到家,还傻到家。跑这么远的路来抢劫岂不是白痴?
“但赵翰林的修城堡和练兵勇的做法却引得这天地二寇疑窦丛生,他们认为赵翰林这样做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这赵翰林肯定是个大大有钱的主,劳民伤财修筑城池,莫非是建这铜墙铁壁收藏黄金?于是纠集几个海岛的海盗疯狂进攻这赵家庄。这些海盗始终认为赵翰林很有钱,没钱修城堡干什么?没有钱能修建成这么坚固漂亮的城堡吗?这些老财主家里肯定藏满金银财宝,这个猜想一传十,十传百,无中生有,竟成事实,惹来无数追风逐影的淘金人。
“赵家庄抵挡不住强盗的疯狂进攻,四出求救。这求救的第一个对象当然是官府,官府靖盗安民,原本是责无旁贷,但赵翰林的儿子拿翰林的手信笔墨奔驰州县,想请大明军队来逐匪安民的时候,那些当官的人却恨赵翰林多管闲事,自招祸端,没事修这城堡干啥?有钱不如捐献出来,助充军饷。平时没受用你的好处,如今惹出事来,却要官府帮助你收拾烂摊子,休想!这官府竟然不接招,象个跟这件事没相干的人,坐观成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