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希和孟飞扬告辞了,希金斯教授与林念真携手走到阳台上。今夜的风不太大,是气温骤降后短暂的回暖过程,漆黑的天空中星光寥落,莫名地使人担惊受怕,唯恐下一刻这些凄迷的光点就会被永恒的暗夜吞没。
希金斯紧紧搂住妻子娇小的身躯,温柔地问:“今天怎么又听起了马勒?回到上海还是让你承受了巨大的压力。你肯定要继续下去吗?”
林念真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才说:“戴希是为了孟飞扬,为了留在中国才决定放弃学业的……看来你只能失去这个最有天赋的学生了。”
希金斯教授沉吟着:“戴希确实非常有天赋,她具备异乎寻常的敏感和同情心,没有被社会功利所侵蚀的价值观,还有扎实的逻辑能力,这些都是成为一名最优秀的心理学家的条件。但问题是,她太敏感了,真挚的情感使她在面对人类内心的黑暗面时常常手足无措,她的同情心甚至令她比病人还要迅速地产生移情。呵,并不是说心理学专家要冷酷,但戴希的心理状态显然不够强大。比如对她和孟飞扬的关系,戴希分明能识别出他们之间存在的心理隔阂,但她却怯于做进一步的分析,她比对方更倾向于逃避,宁愿牺牲自己的感受去迁就对方。这也是她无法和飞扬开诚布公地交谈,探讨他们的未来的根本原因。”
“我想,这全是因为爱情吧。”林念真轻声说:“他们还那么年轻,并且是真心相爱的。”
“爱得太怯懦了。不,作为一个研究人类心理的专业学生,戴希应该承担起引导他们爱情的责任,她本可以选择与孟飞扬共同成长,但现在她只会向他寻求保护和支持。问题是,孟飞扬能够达到她的期望吗?”希金斯教授摇了摇头,自问自答:“这个小伙子,他也有着自身显而易见的心理焦虑。”
林念真抬起眼睛:“也许是因为他工作的公司最近发生了些问题?”
“不,仅仅如此的话,他不应该有那样缺乏自信的眼神。相信我这个研究过成千上百案例的人吧,孟飞扬的身上有种潜在的负罪感。”
“负罪感?”林念真重复着,轻轻地笑了:“听你这么说话,不像是弗洛伊德的口吻,倒像是福尔摩斯了。”
希金斯教授微微一愣,随即朗声大笑:“哈哈,是我没有选择到合适的词汇。负罪感的确太夸张了,还是负疚感比较合适。太好了Jane,你并没有丧失幽默的能力,这说明你能够很好地释放回到上海所带来的压力,你对自我的接受程度比戴希和孟飞扬要好得多。”
林念真抬起湿润的眼睛:“一个足够强大的自我……可这是经历了整个心理的崩溃之后重建的,那是多么痛苦的过程,几乎就是一次死亡。我不希望戴希也有这样的经历,不,最好任何人都不要有这样的经历。”
“你太善良了。”希金斯教授轻叹着说:“可是这样的话,戴希将永远只是暖房里的花朵,但愿孟飞扬真的能够帮她遮风挡雨吧,不过我对此表示怀疑。”停了停,希金斯教授用饱含深情的目光看着林念真:“Jane,其实我比任何人都不希望戴希遭到心理上的重大打击,因为她和你实在太像了。”
林念真更紧密地依偎在希金斯的怀中,好像沉入梦境般恍惚地说:“是的,看着她就好像看到很多年以前的我,那个已经死去了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