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今年第一个飘雪的日子!
这一场雪下得很大,一夜之间,整个京都就披上了厚厚的银装,就算是夜晚,也如白昼一般明亮。不到五更天就已经有人开始起开清扫路上的积雪,“刷刷刷”的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传得很远,传到了还在睡梦中的人的耳中,然后,这声音像是有魔力一般,将熟睡的人唤醒,他们默默地起身穿衣,拿起家中的铲子和扫把,也默默的加入到了清扫的队伍中……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整个京都的大街小巷已经清扫的干干净净,要不是树、屋顶上仍有厚厚的积雪,会让不知情的人以为昨夜的大雪不过是一场梦。
天色大亮的时候,和一个月前迎接南下御敌,凯旋而归的南疆将士一样,街道两边站满了人,今天是北上抵御羌族的北疆大军班师回朝的日子。和南疆战场不一样,北疆战场没有迅速结束战事,他们和羌族对战近两个月,经历过大大小小的攻坚战二十多起,好不容易才打退了羌族的南侵,取得了胜利。和南疆更不一样的是,离开京都的是十万大军,而回来的却只有不到七万,其中还有七八千的伤残,可谓是损伤惨重,也是这些年天朝和羌族对战中最惨烈的战事之一。传回来的消息中说,在战场阵亡的普通士兵三万二千六百余人,中下等将官死伤一百二十余人,而这些人大多是在最后决定性的一战中阵亡的,其中北疆大军的主帅,齐云侯陆博涵的长孙也在这一战身亡。
城门大开之后,所有的人都没有挪动身体,更没有像迎接南疆班师回京的大军一样,充满了欢悦,都只是沉重的等候那些用生命捍卫国家安定的勇士回来。
大军在太阳升起的时候才进城的,为首的自然是齐云侯陆博涵,他的长子陆廷威,次子陆廷坚一左一右,骑马跟在他身后,他们脸上都没有笑意,只是凝重的看着前方,慢慢的往前走……自陆博涵起,所有的人左臂上都绑了一块黑布,那是他们为死去的英灵所能够表达的最后一点心意,看着他们一样沉痛凝重的表情,一律的黑色布条,夹道迎接的人群中传来了压抑的哭泣声,那是家中有亲人跟随大军北上的,他们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亲人的生死,只是本能的低声轻泣。
哭泣声像是会传染一样,越来越多的人忍不住的跟着低泣起来,他们大多都是前线士兵的家属,身边知情的人轻声安慰,却被他们的悲切所感染,也红了眼眶……
面见皇帝,受到了皇帝的奖慰,并将虎符交回,陆博涵父子三人回到齐云侯府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和陆涛羽回来时满府上下一片欢腾不同,整个府上沉浸在凝重的气氛中,下人们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走路都小心翼翼,生怕惊动了什么一样。
陆博涵回到府中,卸去了一身铠甲,换上常服之后就到了侯府的议事厅,家中所有的主子都已经在那里候着了,陆廷威的妾室,平时根本没有资格到议事厅的秦氏也被特许到场,老夫人让人在最下面的位置给她安排了一个座位。
“侯爷,衡儿他是怎么……”老夫人看着满脸沧桑的丈夫,话没有说完就说不下去了,虽然和长孙并不是很亲,但毕竟是自己的亲孙子,也是从小在眼面前长大的,说没了就没了,不伤心是不可能的。
“衡儿是在最后决战的时候被冷箭从背后射穿肺部而亡的。”陆博涵叹了一口气,道:“他冲在最前面,发现他的时候已经没气了,连一句遗言都没有留下来。”
陆涛衡的妻子王氏伤心欲绝的哭泣起来,她身边找奶娘抱着、刚满周岁不久的儿子看到母亲哭泣,也哇哇大哭起来,同样无法控制自己情绪伤心哭泣出声的还有秦氏。
“衡儿的骨灰也已经带了回来,等过几天就请人算一个吉日下葬。”陆博涵没有被他们的哭声影响,虽然长孙的死对他来说也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但是他在上战场之前就已经做好了自己和亲人死亡的准备。
“我会安排的,你们这几日就好好的休息吧!”老夫人知道陆博涵这话是对自己说的,长孙的死让她感到伤心,可也没有觉得天就塌了下来,要知道她并非只有陆廷威一个儿子,不过另外一个儿子还没有来得及成亲,就死在了疆场之上,相比之下,衡儿幸运很多,起码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后代。
“嗯!”陆博涵点点头,然后看着坐在跟前一直没有说话的陆涛羽道:“羽儿看起来长大了很多,像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了,看来你在疆场上也得到了不小的磨砺。你这次能够活着回来并立下马海宁不得不承认的首功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前后因果我都听说了,你觉得你能够有今天最重要的是什么?”
“孙儿运气好!”陆涛羽恭敬地道,如果不是因为他好运,和顺姐儿议婚的话,他不会得到金丝软甲,与蛮族皇子狭路相逢就不是他的好运,而是厄运了。
“我就担心你会这样想!”陆博涵看着他正色道:“你以为是你的好运成就了今天的一切吗?错了,是你一直以来的努力才能让你立下这份功劳。如果不是因为你一直以来的努力让人看在眼中,欣赏你的才能,那么你就不会有贵人相助;如果不是你平日里下的苦功,你又怎么能从南蛮大营附近将人擒拿,然后带着他杀出重围和追杀,回到大营,立下功勋?羽儿,你不骄傲自满我很高兴,但是更不愿意你抹杀自己的努力。”
“孙儿知错了!”陆涛羽脸色一正,心里也充满了淡淡的喜悦,他现在很需要一个人肯定他本身的能力,而不是说他能够立下功劳全都是依靠那金丝软甲,陆博涵是他的祖父,更是他心中最敬仰的人,这番话对他来说无疑是金玉良言。
“虽然我也是这么想的,但这话却不是我说的,而是郭怀旭转告的。”陆博涵看着孙子,正色道:“这话也说到了我的心里头,我在北疆知道你立功的前后经过之后,吓出一身冷汗来,也忍不住的庆幸,要不是自小对你的要求就特别的严格的话,我真不知道你会出什么样的事情。你大哥出事已经让我和你父亲的心都碎了,要是你再出什么事情的话,我们真的是连支撑下去的希望都没有了。”
“孙儿明白!”陆涛羽有些激动,郭怀旭转告的?那么说这番话的人是顺姐儿喽,原来那个最能理解自己的人就在自己身边。
“你明白就好!”陆博涵点点头,然后看着伤心哭泣的王氏道:“芙灵,衡儿已经没了,但这个家还在,你也还有隽儿,为了阵亡的衡儿和年幼的隽儿,你都要尽快振作起来,不要过度悲伤了。”
“孙媳知道!”王氏悲切的起身回话,从昨晚听到丈夫的噩耗开始,她就没有断过眼泪,双眼肿得有核桃大,脸色更是苍白得让人担忧,也不知道她能否支撑下去。
“你要是力不从心的话可以让你婆婆帮着你暂时照料隽儿,不要把你自己给熬垮了。”陆博涵叹了一口气,当初他就不满意儿子为长孙选的这个媳妇,人才家世确实不错,可却阴郁了些,软弱了点,经不起事,要不是陆廷威坚持,而自己对长孙本来就有所疏忽,没有过多干预的话,她也不一定就能进门。
“害死了我儿子还想害我孙子吗?”王氏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秦氏就暴跳起来,平时总是病歪歪的人爆发出所有人都以外的气场,她瞪着陆博涵嚷嚷道:“就算他有我这个婢女出身的生母,就算他是庶长子,抢走了二少爷的光环,可他终究还是您的亲孙子,你们为什么那么偏心,要害死我的衡儿啊!”
“你胡说什么!”陆廷威没有想到平日里温婉小意,被蒙氏瞪一眼都吓得不敢动弹的秦氏居然敢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场合冲着父亲这般无礼的说大不敬的话,他呵斥一声道:“你得了失心疯了吗?衡儿是我的儿子,谁会害他?”
“你当他是儿子,别人呢?”儿子没有了,秦氏现在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顾了,她看着陆廷威道:“别以为我被你们关在家里就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把齐云侯府家传的宝贝软甲给了那个除了出身以外,什么都比不上衡儿的废物,让他在南疆立了大功,在皇上面前都露了脸。要是我的衡儿有宝甲护身的话,死的人绝对不会是他,而是这个靠着宝甲立功的废物,学武艺他没有衡儿能吃苦,读书识字他没有衡儿用功,我的衡儿才是侯府最出色的少爷……”
“你闭嘴!”陆廷威被她一口一个废物说的火气直冒,衡儿是很出色,很用功,可他属于勤能补拙的人,而羽儿才智敏捷,绝对不是衡儿的勤快就能比得上的,更何况,头上一直有那么一个出色的庶出兄长,羽儿从来不敢懈怠,他虽然比衡儿小了两岁,可除了实战的经验稍差一点之外,还真的没有什么地方逊色的。不过,关键的不是这个,而是……
“你说什么家传宝甲?难道羽儿没有说吗,那是一位贵人在他出征之前特意借给他的!”
“你还想骗我吗?我才不相信有什么贵人会看上那个废物,那些话不过是你们编出来骗人的!你们骗得了世人,却骗不过我去。”秦氏看着陆廷威,眼睛中没有了以他为天的神情,嚷嚷道:“儿子已经没有了,你们不能在抢走我的孙子,我绝对不会让我的孙子落到那个又蠢又笨有歹毒的女人手里的!”
“把她捂了嘴带下去,在这里这样嚷嚷像什么话!”老夫人见她越说越难听,立刻让婆子们把她的嘴堵上压了下去,看着挣扎不休的秦氏,陆廷威觉得无比的陌生。
“芙灵,你说说你的意见吧?”老夫人看着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只是一昧的哭泣的王氏眼底一寒,看来这个家又要不平静了。
“孙媳会好好的照顾隽儿的!”王氏盈盈跪下,悲悲切切的道:“我知道我愚笨了一些,可我现在只剩隽儿了,要是我实在照顾不过来的话,会请婆婆帮忙的。”
“唉~”老夫人叹了一口气,看看脸上爬上了疲倦的陆博涵,再看看失望、伤心和震惊交错的陆廷威,道:“那就这样吧!今天大家都累了,都早点回去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