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上街转一圈买几本书就回府,花不上一两个时辰的时间,谁知到最后回到王府时已是将近黄昏的天色。直接从前左侧门入府,阮妈妈在二门处迎接,满脸担忧,一俟王妃进入内院,阮妈妈捉了走在后边的秦妈妈板起脸埋怨,秦妈妈也很无奈,只好低着头,佝偻着身子,听了内院总管好一顿训斥。
她能怎么办?王妃任性妄为,我行我素,谁管得了?做为身边随行妈妈,劝说无效的情况下她只能退而求其次,紧紧跟住,王妃能让她跟着,已经很给面子了。
所幸的是平安归来,没出什么意外,她心里诵念佛号,由着耳边阮妈唠叨声渐渐无力,终是放过她,却又跟着一同回芷蘅院,亲自服侍王妃用过晚膳,一边听王妃问些府里的事,问白天可有王爷的消息回来,阮妈妈清楚细致地作了回答,眼见着王妃吃过饭显得有些疲累的样子,便让侍女们赶紧备下热水,服侍王妃沐浴更衣,看着她舒舒服服歇靠在软榻上看书,小声叮嘱侍女们好生守候在旁,早些儿提醒王妃睡下,然后才悄然离去。
还像前世十五六岁那阵子,得了好看的新书就非得一口气读完,明珠把刚买来的七八本游记杂谈先粗略翻了个遍,然后挑了一本细细品读,看了不到一小半,就被听琴左一声劝右一声请地弄得心烦,只好放下书本,回床上睡觉。
初时睡不着,就想以前在宰相府家里,秋痕从来不打扰她看书,不管她看到什么时辰,半夜鸡叫也好,四五更天也好,她只是安安静静地拿了针线活坐一边陪着,或者拿一枝狼毫练习写字,她说过小姐以前没有熬夜的习惯,但小姐忽然变得喜欢熬夜看书她也不觉得奇怪,因为小姐本就是个爱看书的人……明珠内心暗叹,她哪里知道小姐换了个灵魂,这个习惯做夜猫子的小姐是另外一个人了
安王所说的三天归期,又过了两天,才带着大队侍卫悄然回到王府,他先去了趟德辉院,长途跋涉,马不停蹄赶回家,虽然极度渴望见到明珠,却不愿让她看到自己满身风尘的样子,在德辉院香汤沐浴,换了套玉色家常锦绣衣袍,刚要回芷蘅院,太子又匆匆来到,兄弟俩带着谋士们密谈了将近两个时辰,太子才离开,安王急忙回到芷蘅院时,已是亥时。
芷蘅院内静悄悄的,上房灯光通明,秦妈妈、秋痕、四大侍女和其余侍女们跪了一地,安王站在房间中央,脸色铁青,心冷如冰窖:他日夜兼程,心急火燎往回赶,马儿都差点累死了,就得到这样的待遇?
他的娇妻,他的好王妃早在中午时分就出了门,带着雪儿不知去向,深更半夜还不归家
“一干子蠢才为什么不报与管家,好教人去寻?”
安王心情恶劣到极点,如果面前跪着的这群人不属于芷蘅院,他一定每人赏她们一顿板子。
没有人敢抬头,也没有人应答,安王看了看秋痕,却转去问听琴:“可知道王妃去了哪里?”
听琴垂泪道:“午时王妃带了雪姑娘出去,吩咐奴婢们不许声张,若是敢惊动府里的人,以后便不能待在芷蘅院”
安王气极:“所以你们就一个个都不出声了?若是王妃出了什么事,难道你们还能好好待在这吗?”
秋痕安静地跪着,不敢作声,小姐说过让她放心,绝对不会有事的,王爷看样子也不能很快回来,她带雪儿去外边转一圈,给前两天见着的封夫人送一盒药丸,顺便到城里各个堂口药店逛一逛,寻一味药引子。她说了最迟在天黑前赶回来,专门交待别告诉芷蘅院之外的人,谁也没想到直到此时她还不回来,几个人正商量着报不报上去的时候,王爷就进来了,吓得大家魂都丢了一半。
安王想着此时生气也没用,唤过福至,准备离开,去布置人手外出寻找王妃。
刚走到门边,一位身着粉紫色罩纱窄袖百蝶穿花绣襦,系玉青色八幅罗裙,斜挎淡紫色绣花布包,身材窈窕修长的少女一步跳进来,和他撞了个满怀,不是明珠还是谁?
未及出声,早被安王紧紧捉住:“去了哪里?为何现在才回来?”
“王爷”明珠手臂被他捏得生痛:“先放开我,很痛的”
安王松开她,仍圈在手里不让她离开,明明很生气很恼火,一见到本人,真切地抓在手里,不好的情绪立时消散大半,心里溢满相见的喜悦和多日思念积累下来的浓浓爱意。
很快,他又感觉极度不安,鼻子凑到明珠脸上闻一闻,刚刚放松的脸又绷了起来:
“你,你喝酒了?你怎么敢在外边喝酒?和谁?”
喝醉了怎么办?要是……被人下药怎么办?
安王紧张得要命,明珠醉酒的样子他绝对不想让别的男人看到,那一份捺人的艳冶妩媚,万种风情,没有哪个男人能够抵挡得住。
他终于理解明珠经过一次夜茜草之后,为何不肯再吃大厨房的东西,那时内院还是林静娴管着,她怕再被下药,心里形成一个结。
如今轮到他有了心结,明珠生得艳美娇俏,人见人爱,偏她又是个不安分的,总想毫无牵拌跑出府去,京城之中,像玉煌那样年轻英俊、名不见经不传的江湖高手不计其数,要是有哪个不知她身份的大胆狂徒与她搭讪,也给她吃一点太子妃那种,岂不是坏事了?
他将明珠搂紧:“回答我,和什么人喝酒?”
明珠脸上涨得通红,她又不笨,安王这个样子,她当然猜到他心里想着什么,禁不住又羞又气,当她是什么人?什么事都不懂的傻子还是一哄就上当的三岁小孩?
推又推不动他,和他硬碰硬极少有成效,只好换一个法子,口气委婉:
“王爷,大家都在呢,你这样是要把我当犯人一样审吗?放开我,坐下来说岂不更好?”
安王扫了众人一眼:“都起来吧,好好站着,听本王今日重新给芷蘅院立规矩,这样下去不行”
好几天不见,明珠心里其实也想着他的,梦里都有他,不肯对人说,只好自己在心里细细品味这份还不太清晰明白的情思。
不就是晚归吗?她有原因的,已经放低姿态不和他硬顶,他还要立什么新规矩?难道以为两人间有了那层关系之后,他就可以为所欲为,将她的一切牢牢管制起来吗?她不高兴地侧过脸去,心里一阵气闷。
离开安王办不到,便想着慢慢过吧,等不了多久的,时机总会到来。谁知有了那一场醉酒,她竟然……竟然不拒绝他可见她初时不同意让安王在同一张床上睡觉是对的,两个人不论有没有亲近,相互间的气息交流,潜移默化间就很容易熟悉,自然而然地有一种亲切感,结果担心发生的不该发生的终归是发生了,清醒过来,她和安王成了真正的夫妻。
情形急转,她不得不重新考虑、重新梳理一直不予承认的两人之间的情感纠葛。
她不是木头疙瘩,安王对她的心机怎会不了解,他吃了丹丸治好内伤之后,不论外出办事有多晚,都要回到芷蘅院歇息,她知道他是个有原则的人,说过只和正妃生孩子,那就不会先和侧妃或侍妾圆房。他想留住她这个正妃,面对她的任性,尽量包容忍耐,等待她心软的那天。
相处这么些天,多少了解他的为人,他并不是真的冷酷无情,和林侧妃共同策划给她吃毒草,也算情有可原,但他绝不可能让她死,从他那夜突然来到芷蘅院,隐约发觉林侧妃的意图,赎罪般偷偷让甘妈妈给她熬蓝刺鱼粥养身,让阮妈妈尽心关照芷蘅院这些行径可以看出来。当然她有可以利用的价值,值得他对她好,但其中不乏真情,女人的直觉告诉她,他和庆王没有什么不同,董明珠的容貌气质没有几个男人抗拒得了,他同样要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只是他不比庆王温柔明朗直接,表达方式不一样罢了。
她已收拾起初时对他的所有心思,与他冷漠相待,不想招惹他,普天之下,不信找不到肯和她一生一世一对人的好男子
曾经看好玉煌,谁知玉煌也不是,害她好一阵伤心失意,心凉如水。
那晚上也是凑巧,太子妃来到芷蘅院讨酒喝,她记得自己喝得最爽快,一杯接一杯,不醉才怪,结果就那样了……
安王的转变让她有点意外,算他有诚心吧,不声不响遣走侧妃和侍妾,那侧妃也就算了,毒粉夹竹桃,病西施一个,就她的角度来看,除了五官还算精致,别的无一可取之处。那四个侍妾倒是青春美丽,看着养眼,他也舍去了,还不听太子的劝,宁愿得罪太后,坚决不同意娶贞敏,那是不是说他完全接受了她这个妒妇悍妃,从此后只有她一个了呢?
如果他能给她承诺,她愿意守着他一辈子,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她再不能高调蹦达。心灵不受束缚,但身处古代,又是这样一个身份,总得顾忌些,又不是无牵无挂石头里爆出来的孙猴子,她身后是整一个董家人。
可他如果不给她想要的自由,把她管得死死的,那也没什么意思。
明珠的态度令安王有些意外,她不吵不闹,他反而不知所措,伸手把她的脸扳转过来面对他:“你不服?”
“没有。王爷想怎样就怎样,把这儿变成另一个德辉院也行”
明珠看一眼安王,很快垂下眼帘,浓密修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仿似停落花瓣上一双随时受惊飞走的黑蝶。
安王的心急剧跳动,他想吻上那双黑蝶,明珠只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却足以把他击倒,她眼中除了怨,还有,还有……他不能确定,那目光太复杂,再不是惯常的坦然清澈毫无城府,让他莫名狂喜的是他从中捕捉到一缕转瞬即逝的情愫,那一缕娇羞的柔情,让他身体酥麻,全身着了火一般燥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