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前得侍卫依照规矩上前排查,那青衣妇人只是握着一个令牌在帘外晃了晃就被放行了,两人又在宫门里换乘了青色的轿子,几经辗转穿过了重重守卫才到了地方。
苏婉婉一路都默不作声,遇上了排查询问都由前面轿子里的那个妇人作答,直到从轿子里出来被带进一座宫殿时她都没有抬起眼来,冷漠淡然的有些过分。
奢华的宫殿中,处处彰显出皇家的大气,苏婉婉垂目注视着地毯中间大朵的富贵牡丹,对这样金碧辉煌的皇家内院没有露出半分的好奇。
一直在身后半步远盯着她的妇人从鼻孔中轻蔑地哼一声,暗道这个低贱的青楼女子还算懂规矩,不然自己少不得要费些功夫调教她,省的冲撞了贵人。
等了半盏茶的时候,重重的宫闱之后有环佩的声音传来,一个盛装的女子从宫女拂开的帷帐之后走出来,满身佩戴的首饰挂件明晃晃的刺人眼。
青衣妇人怕苏婉婉没经过这样的阵势失了礼数,暗中一扯她的衣袖跪伏在地,口中高呼:“奴婢参见皇后娘娘”
其实不用她提醒,苏婉婉早在那女子露脸之前就知道来的正是当今的皇后娘娘,不等那妇人再有多余的动作她就跪拜在地同样呼道:“民女苏婉婉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后苏敏身穿凤袍头戴凤冠,华丽繁复的衣饰在明亮的光线中耀出一阵阵耀眼的光华,给她平凡的脸上平添了许多贵气,冲淡了原本眉宇间的煞气,果然是人靠衣裳马靠鞍,穿了皇后凤袍的苏敏与当初在花船上的苏敏完全不同,举手投足间都有了一国之后的风华。
苏敏在宫女的搀扶下在上面的凤榻上坐好,轻轻挥了挥手道:“你们先退下吧,本宫与苏姑娘有话要说。”
训练有素的宫女们低头应诺,转瞬间退了个干干净净,偌大的宫殿中只剩下上座的皇后和下面犹自跪在地上的苏婉婉。
“婉儿”环佩叮当,浓郁的熏香扑面而来,苏敏飞快的从高高的后座上扑下来扶起地上的苏婉婉,清冷的眼睛里瞬时盈满了晶莹的泪水,“婉儿姐姐终于见到你了我还以为……我还以为我们姐妹这辈子再也……”
“娘娘千金之体,千万不要因为民女这具卑贱的身体伤了心也伤了情,民女只是筑云小居的一届青楼女子,实在当不起皇后娘娘这般的厚爱。”
苏婉婉淡淡的垂着眼,对于苏敏上演的亲情戏码毫无兴趣,心中剥掉那点可怜的姐妹情谊,剩下的只有满心的荒芜和对至亲至爱的失望厌恶。
“你是在怪姐姐?”
苏敏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冰冷抗拒的亲妹妹,睫毛一颤泪水就顺着脸庞流下来在精致的妆容上留下两行清晰的泪痕。
“你是怪姐姐明知你身陷青楼还不救你出来对不对?婉儿,不是姐姐不愿意救你,而是……你应当知道姐姐目前的处境,皇上昏迷不醒睿王和端王又狼子野心,在这种情况下姐姐尚且自身难保,即使救你出来也不能保证你的安全……”
“好了娘娘”苏婉婉冷笑着抬头直视这位“情真意切”的皇后娘娘,“够了皇后娘娘民女不怪娘娘,当初你我姐妹失散我被卖进青楼之时我就不再是苏家的女儿,也不配做苏家的女儿,即使后来娘娘派人寻访到我我也只是满心的感激,感激你还没有忘记失散了十几年的妹妹,知道你还好好的活着而且成了尊贵的皇后这就够了”
说到这里,她清冷的眼眸中有了嘲讽:“我不奢望娘娘还把这幅低贱的身子当做亲生妹妹来疼,只要知道我唯一的姐姐还活的好好的就够了,即便是后来你要求我迷惑安平侯迷惑那些王公大臣为你刺探消息我也毫无怨言,只当那是我对娘娘牵挂这么多年的报答,从未有过半分的犹豫和怨恨……早在娘娘派人送走我的时候不是已经说明从此我们两不相干了吗?娘娘当日狠下心断绝了姐妹之情,今日却哭哭啼啼的前来认妹,这样的戏码演起来不觉得太可笑吗?”
“皇后娘娘需要民女做什么只管吩咐就好,你贵为一国之母高高在上,只要一声令下民女是绝对不敢有半点推脱,再不要做出这幅姐妹情深的伪善嘴脸来恶心民女了”
一母所生又如何,嫡亲姐妹又怎样,当小时候相依为命的姐姐变成了身居高位的皇后,当天真懵懂的孩童被利欲熏心,两人早就回不到天真无邪的过去了。
一开始的时候是她自己不愿意与苏敏相认,生怕自己的艳名给皇后姐姐带来麻烦让她难做,亏她还一心一意的为亲姐姐打算,谁料到在人家心里早在得知亲妹妹混迹风尘之中时就已经当她是死了,勉强认下她也只是因为她这个青楼艳ji和安平侯相好,还有几分利用价值。这不,花无痕前脚才出京城,自己后脚就被亲亲姐姐给抛弃,送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去了,到这时苏敏再来重续什么姐妹情谊还有谁会相信?
常年的宫廷生活,苏敏的表情已经到了收放自如的地步,一听到自己的苦情戏码并没有打动苏婉婉,她眼中的泪水立时收了起来。
“婉儿这几年的花魁倒是没有白当,”她漫不经心的拭去眼角残留的泪痕,薄凉的唇边勾起讥屑的冷笑,“亏本宫还费了一番心思想感动你,原来在惯会逢场作戏的婉儿面前这样的把戏到底落了下乘。”
饶是她说的都是事实,可是这样恶毒不堪的话语从一母同胞的姐姐嘴里说出来还是气的苏婉婉单薄的肩膀微微发颤。
“皇后娘娘叫民女来不时为了嘲笑苏婉婉人尽可夫的吧?如果你只是想用婉婉的不堪来衬托自己的高贵,请恕民女不能作陪”
强忍着怒火向苏敏行了个礼,苏婉婉扭头就向外走去,她是人尽可夫不假,她是卑贱不堪没错,可是她苏敏有苏敏权力来嘲笑?当年被人转卖数遍不曾有人给过意思怜悯之情,病弱苍白的稚龄少女挣扎着活到今日有时候连她自己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她苏敏有苏敏立场来嘲笑?当年丢下自己转身离开时她已经亲手掐断了亲人之间的维系,原来一直执着的人是她苏婉婉,在人家眼里早就没了这个妹妹的存在。
苏敏并没有阻止苏婉婉的离去,因为她自信有留下苏婉婉的东西,所以从始至终,她都是噙着冷笑看着那个单薄的背影,知道她一只脚已经迈出了殿门。
“你这些年一直在寻找父母亲的已故不是吗?”
像一个惊雷击中了苏婉婉决绝的声音,只是短短的一句话,她另一只脚就再也迈不出去了。
“你说什么?你什么意思?难道你有了父母亲遗骨的下路?”
十几年了,十几年来她从来没有放弃寻找当年在饥寒交迫之际把生存机会留给一对女儿的父母亲,虽然知道他们早就成了野地里的一堆白骨,可苏婉婉还是固执的要找回他们,为他们修庙建祠,让他们的灵魂不再游荡有个落脚之处。
可是当年那场水灾后的流民那么多,从家乡到京城一路不只有多少如父母亲那样的人不甘的死去,想要在那么多骸骨中找到属于父母的,是何其艰难的过程。
这几年她不知道为这件事花掉了多少银子,可到头来还是没有结果,难道苏敏已经有了眉目?还是说她根本已经找到了?
看到苏婉婉在听到自己的话之后意料之中的反应,苏敏放柔了脸色一步步向着殿门走过去。
长长的裙摆拖过厚实华丽的地毯悄无声息,像一条艳丽却剧毒的蛇,一路蜿蜒着将信子伸向了门口纤弱的身影。
“他们也是我的父母,我怎么能忘了当年娘亲是怎么将手中最后半块硬饼塞过来把我们送到过路的那个马车上的?要是当年他们不把我们送给别人为奴为仆,只怕你我早就成了路边冤魂中的一员,婉儿,不只是你才感念父母的恩情想要找到他们呢”
戴了镂空指套的手慢慢的爬上苏婉婉的肩膀,殿内温暖如春,可是那双手搭上来的那一刻她却忍不住全身冰凉,要不是使劲忍着,只怕连牙关都要颤抖起来。
这个人是她的姐姐吗?这个华贵的衣衫都掩藏不住满身冰冷与戾气的女人真是自己那个笑的傻傻的姐姐吗?不她不是面前这个女人绝不是那个时时刻刻都傻笑着的姐姐苏敏,绝不是
华丽的凤冠闪着炫目的金光倾下来,苏婉婉看着那张陌生而又熟悉的脸靠近自己,想要开偏偏挪不动步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苏敏贴近自己,看着那金色凤凰的眼睛冰冷的睥睨着自己,犹如盯着最卑微渺小的生物,无情而又轻蔑。
“姐姐知道你已经活不了多久了,只要你答应帮我这个忙,当你去了之后姐姐一定会把你喝父母亲葬到一起,世代供奉在我苏家的宗祠之中,以皇后族人的名义,你,愿意吗?”
皇后的族人吗?
不知怎么,苏婉婉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很想大笑,笑苏敏的无情也笑她的狂妄,她真以为谁都在乎这些吗?她以为天底下所有人都在乎那些虚名吗?皇后的族人又如何,不管别人怎么看重,可她苏婉婉偏偏就不放在眼里
苏敏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冰冷的手掌缓缓的抚弄着她肩头垂散的长发:“姐姐知道你不在乎那些,可是父母亲呢?你有没有想过他们愿不愿意?你可别忘了当年是谁把手中最后那半个救命的面饼放在你手里的?你难道忍心他们继续做着孤魂野鬼不能超生吗?”
感觉到手底下的颤动,她笑得越发的温和:“只要一个小小的忙,姐姐你要你去安平侯的身边,反正你早就是他的人也喜欢他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