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毯圈,张衣玫和何新是下海最早的。89年的时候,何新就从当时的市外贸公司辞了职,办起了地毯厂,生产手绣地毯。当时他们没有资金,何新通过朋友,在乡下找了几个合伙人,弄了四间瓦房,地毯厂就开张了。
那是地毯的黄金岁月,客户到中国来选地毯,都是成集装箱地挑的,小客户根本就不好意思来中国挑货。那像现在啊,有的小客户,三条五条地毯也是一个单子,还一个个都拽得要命。
走后,接连又来了几个客户。这些客户一般对价格不太敏感,但要货很少。很多来到之后,横挑竖挑,最后一条也不要。张衣玫不但要搭了时间和汽油去接他们,为了礼貌还要请他们吃顿饭。
客户也很有意思,他们不会当时就说不要你的地毯,也会挑一些,照些照片,但回国后就没有信了。
有的老外,在网站查到了公司的信息,来到中国就给公司打电话。本来他们不是地毯客户,是到中国来玩的,却一本正经的给你发邮件,让你去接机。
接了,送到酒店住下,还要请他们吃顿饭。然后,他们就会要求到你的仓库区挑货。让你把仓库翻了个底朝天,很可能只要你一条地毯,是买了回家自己铺的。
每年,这样的“客户”张衣玫每年都要接几个,过后恨得牙根都痒痒。不过,没办法,来了还得接。万一是个大客户呢?
忙活了半个月,卖了几千尺地毯,张衣玫深切怀念起了A。A虽然计较,毛病很多,但是个很认真很有魄力的生意人。
她问何新,A的单子安排得怎么样了?
何新说李龙只接了一个图案,剩下的他不接。
张衣玫急了,说不接也要赶紧想法啊,这么放着怎么行?A对交货期可是有限制的,你怎么这么不着急呢?
何新说我这不正在想法么?
张衣玫烦这种没有责任感的找理由,想到那天何新同王苏苏一起去李龙的工厂就更来气,她说,你在想什么法啊?是在想怎么找理由再带那个小狐狸一块出去吧?
何新说,我们一块出去怎么了?我是为了工作。你不是不知道,她要去跟李龙那边的设计谈稿子,你别随便侮辱人好不好?
张衣玫说,呵呵,还“我们”呢,这就同我划清界限了?你们怎么了?很风光是吧?香车美女,很拽吧?我告诉你,那是你的幻觉。美女是看到你的钱和由其带来的光环,你认为你半老头子了还翩翩少年么?人家王苏苏什么人?帅小伙都不叼,眼里还能夹你?
何新没法跟她说,只好甩门而去。张衣玫在后面吼着什么,他也不管了。
到了公司,停了车,看到王苏苏正在喂那条他从美国带回来的沙皮狗。狗个子不大,长相却很奇特,像极了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头。王苏苏给他起了名字,叫“塞得慢”。何新不懂,问王苏苏什么意思啊。王苏苏说,你看它多像一个忧伤的老男人啊。我就叫它“an old sad man”,简单点直译就是“塞得曼”了。
王苏苏很喜欢“塞得曼”,喂它饭,梳理皮毛几乎都是她承包了。她还自掏腰包买鱼肠给它吃。所以,“塞得曼”每看到苏苏,都要仰起头,充满爱怜地看着她。
那目光跟人类无疑。何新有时候觉得它的目光竟然很像自己的目光。想到老婆刚骂自己的话,自己不也是个“an old sad man”么?
看着花儿一样的王苏苏在细心地给“塞得曼”切鱼肠,他竟然觉得自己有着同“塞得曼”一样的感动。
这是真的感动。何新都为自己还有这种被感动的能力而惊讶。他习惯了做戏,习惯了尔虞我诈,接触真的情感,甚至真的语言的机会真的太少了。为了不受伤害,只有比别人更假,更狠。这是他的人生信条。
而对于苏苏,他的感动是真的。他试图压制过自己的感情。因为他的经历告诉他,任何真的东西在来到这个世界,都会受到伤害。
没有压制住。他看着自己的这种感情禾苗一样发了芽,顶起了土,并在某一个大风天,借了风势,很潇洒地把顶着的土掀翻了。茁壮成长了。
没法了。况且他真的是一个忧伤的老男人了。等老到连真情都动不了的时候,那就是自己的世界末日了。
此时他最想做的是走到苏苏的面前,理一下她额头上垂下来的柳丝样的长发。想一想到处都是看着自己的眼睛,他打消了这个很浪漫的念头,转身进了办公室。
王苏苏已经把办公室整理得干净利落。有两枝刚开的月季花,插在窗台的花瓶里,半卷着的花瓣上还顶着昨夜的泪珠,闪亮着,无端地忧伤着。
何新在大学学的是绘画,在意气风发的大学时代也是充满理想的。虽然多年的经商把心煅成了一块破铁,不过,在某些时候,文艺青年的心态还会泛滥泛滥。比方现在。
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他顺手翻开了今天的报纸。
王苏苏已经喂完了“山得慢”,进了办公室。她先倒了杯水放到何新面前,然后,给自己倒了杯水,坐到何新对面。
她拿的是一个有机玻璃杯,外面自己用灰色的毛线编了一个杯套,套上还用黄色线勾了一个戴着眼镜的小兔子。小兔子娇憨地笑着,一脸阳光灿烂。何新看着她,感觉这一刻真温馨。